第87章 孤坟独泣-《轮回锁:等虞颜记起萧御》

  清明时节的雨,总带着一股化不开的愁绪,淅淅沥沥,将天地笼罩在一片灰蒙蒙的水雾之中。

  西郊这处荒山坡,人迹罕至,只有几棵歪斜的老树和丛生的杂草,在雨中静默地伫立,如同无言的守望者。

  一辆黑色的轿车无声地滑到山脚下,停下。

  车门打开,首先下来的是秦凯,他撑起一把黑色的雨伞。随后,萧御走了下来。

  他穿着一身毫无装饰的黑色中山装,脸色比这阴霾的天空还要沉郁,眼底是浓得化不开的疲惫与死寂。

  他手中没有捧花,没有携带任何祭品,只有一个小巧却沉重的布包,被他紧紧攥在手中,指节泛白。

  他没有看秦凯,也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接过另一把伞,独自一人,沿着泥泞湿滑的山路,一步步向上走去。

  秦凯识趣地留在车旁,望着少帅那挺拔却仿佛承载着万钧之重的背影,消失在雨幕和荒草之中。

  山坡向阳处,有一片新翻动的泥土痕迹,湿润的黄土在灰暗的天色下显得格外刺眼。

  但那里,并没有立碑。

  萧御走到那片新土前,停下脚步。雨水顺着伞沿滴落,在他脚边溅起细小的水花。

  他静静地站了许久,仿佛在积蓄勇气,又像是在进行一场无声的告别。

  然后,他做了一个令人意想不到的举动。

  他缓缓蹲下身,将雨伞放在一旁,任由冰凉的雨丝落在他的头发和肩头。

  他放下那个布包,小心翼翼地解开。

  布包里,并非骨灰盒,而是一个用他平日穿的墨绿色军呢大衣紧紧包裹着的、长条形的物件。他动作极其轻柔,如同对待稀世珍宝,一层层,将那厚重的大衣揭开。

  露出来的,竟是一具完整的人体白骨。

  骨骼纤细,呈现出一种被时光和泥土侵蚀后的灰白。

  头骨静静地依偎在肋骨之上,空洞的眼窝望着灰蒙蒙的天空。

  这便是虞颜。在经历了牢狱之灾、酷刑折磨、以及数月无人认领的仓促掩埋后,最终剩下的,最残酷的真实。

  萧御动用了隐秘而非常的手段,才在她被“处理”前,从乱葬岗中,寻回了这一捧承载了他全部爱与痛的骸骨。

  雨水打在白骨上,顺着骨骼的弧度滑落,冲掉了一些附着的泥土。

  萧御伸出颤抖的手,不是恐惧,而是极致的痛惜。

  他用指腹,一点点,极其轻柔地,拂去颅骨上、肋骨上、四肢骨骼上沾着的泥土和草根,动作专注而虔诚,仿佛在擦拭一件绝美的瓷器。

  他的目光落在那些细小的骨骼上,仿佛能透过它们,看到那个曾经鲜活、会笑会怒的身影。

  指尖传来的冰冷触感,如同千万根针,扎进他的心脏,带来窒息般的闷痛。

  “颜颜……”他终于开口,声音被雨声打得七零八落,嘶哑得几乎听不清,“我带你……换个地方。这里太冷,太荒了……”

  他用那件军大衣,将这具清理干净的白骨,再次仔细地、轻柔地包裹好,仿佛怕她受到一丝风寒。然后,他走到旁边一处早已挖好的、更深更规整的墓穴前,亲自跳了下去。

  墓穴不深,但冰冷的泥水瞬间浸透了他的裤脚。

  他浑然未觉,只是小心翼翼地将那包裹着白骨的军大衣,如同安放沉睡的婴儿般,轻轻放置在穴底,调整好位置。

  做完这一切,他才从墓穴中上来,浑身沾满了泥泞。

  他没有立刻掩土,而是走到一旁,那里放着一块未经打磨的、粗糙的青石碑,以及一把军用匕首。

  他拿起匕首,锋利的刀尖在阴沉的雨色中闪着寒光。他蹲在石碑前,无视冰冷的雨水,开始用力刻字。

  匕首与石头摩擦,发出“刺啦刺啦”的、令人牙酸的声音,在寂静的山坡上显得格外清晰。

  第一个字:“萧”。

  第二个字:“氏”。

  第三个字:“吾”。

  刻到第四个字“妻”时,他的动作明显变得更加缓慢、更加用力。

  尤其是最后一笔,他手腕沉稳,刀锋深深刻入石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绝望的认定。

  她是他的妻,无论生前名分如何,死后,他给她这个名分。

  最后一字:“颜”。

  当刻到“颜”字右半边的“页”时,萧御的手停顿了一下。

  他抬起头,望向灰蒙蒙的、无尽落雨的天空,眼中是无尽的悲凉与决绝。

  忽然,他左手握住匕首锋利的刀刃,猛地一划!

  掌心瞬间被割开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滚烫的鲜血汹涌而出,滴落在潮湿的泥土上和青石碑上。

  他仿佛感觉不到疼痛,将流血的手掌,稳稳地按在刚刚刻好的“颜”字上,尤其是那个“页”部。

  殷红的血珠,迅速渗透进石头粗糙的纹理,顺着刻痕蔓延,将“颜”字,尤其是“页”部,染成了一片刺目的、惊心动魄的暗红。

  “以此血为誓……”

  他对着坟墓,声音低沉,却如同惊雷,在这荒山雨幕中炸开,带着泣血的恨意与永不磨灭的决绝,“害你之人,我必让其血债血偿,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负你之世,我必让其天翻地覆,永无宁日!”

  “吾妻虞颜之墓”—— 萧御 立

  血色的“颜”字,如同一个永恒的诅咒,烙印在粗糙的青石上,也烙印在他的灵魂深处。

  他撕下衣襟,草草裹住流血的手掌,然后拿起铁锹,开始一锹一锹,将冰冷的泥土覆在那件墨绿色的军大衣上。

  泥土落在布料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每一下,都像是在掩埋他过往的生命,掩埋他所有的温情与软弱。

  当最后一锹土落下,坟丘隆起。

  那块染血的青石碑,被牢牢地立在坟前。

  萧御站在雨中,浑身湿透,泥泞不堪,手掌的鲜血浸透了布条,仍在不断渗出。

  他最后看了一眼那孤零零的新坟和那块血字墓碑,眼神空洞,再无泪,也无言。

  他转过身,步履蹒跚却异常坚定地,走下山坡,走向那辆等待的黑色轿车,走向他已然选择的、充满血腥与毁灭的复仇之路。

  荒山寂寂,雨落无声。

  唯有那座新坟和碑上那抹刺目的血色,在清明凄冷的雨水中,诉说着一段被碾碎的爱情,和一个男人立下的、不死不休的誓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