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初识高峰-《仙途万里》

  亭中一方石桌,顾慧雪侧坐石凳,一手支颐,螓首微扬,目光渺渺,只顾凝望远处云遮雾绕的山涧深壑。

  走近亭檐,堂姐闻声转眸,瞧见是他,只略颔首一点头,便又复归出神之态,恍若未见。

  顾阳山见状,也不以为意。这位堂姐自幼长在县城,与自己不过寥寥数面之缘,生疏本是常情。

  便就立定亭外,细看这石亭。

  亭身古旧,四根粗粝石柱撑起残破亭盖,柱身黑褐,苔痕斑驳,如岁月啃噬的印记。

  檐角瓦当碎裂,风雨剥蚀的深痕纵横交错,诉说着无尽沧桑。

  亭梁处,“松云亭”三字刻痕犹在,笔力遒劲,却也被风霜磨得棱角模糊。

  顾阳山正欲抬步入亭时,忽觉鼻尖一凉!

  那凉意极轻,稍纵即逝,如精灵的触碰。

  紧接着,两点、三点......无数晶莹剔透的玉屑,自茫茫天幕悄然洒落,无声无息,弥漫天地。

  下雪了。

  顾阳山摊开手掌,几片雪花栖落掌心,针尖般的沁凉瞬间化作几点微小水渍。

  他心头微动,缓缓阖目,默运功法“云流清经”。

  心神沉静,身意放空,只觉自身仿佛融入这漫天飞絮、莽莽群山之中,物我两忘,天地相融。

  亭内,顾慧雪不知何时已立起身,倚着冰凉的石柱,静望这天地间纵横飞舞的精灵,神色渺远,不知心系何处。

  许久后。

  顾阳山徐徐吐纳,一口浊气如白练般离唇而出,胸中因祭祖而沉积的块垒,仿佛也随这口气一同消散于风雪之中。

  当睁眼四顾时,亭内已无人踪。

  顾阳山亦未入亭之中,只是紧了紧衣襟,转身循着来路,踏着渐渐厚积的雪毯,向山下走去。

  雪势渐狂,天地尽白。

  直至申时,众人才顶风冒雪,深一脚浅一脚地回到落山村。

  顾阳山与爷爷便随叔公一家返家。

  入夜。

  堂屋内炭火融融,驱散严寒。

  爷爷端坐上首,破旧袄子的领口微敞,露出浆洗得发白的内衫。

  叔公提起小巧锡酒壶,往爷爷面前粗瓷碗里倾注,酒液注入,激起细密酒花,香气霎时弥漫开来。

  爷爷整晚寡言,只眯缝着老眼,望着满桌热气腾腾的菜肴,浑浊的眸子里映着跳跃的烛火和丰盛的饭食,神色莫辨,不知是欣慰还是苍凉。

  布满老茧与裂口的手,端起酒碗,也不与人相碰,自顾送到唇边,轻轻啜了一口。

  爷爷那布满岁月沟壑的老脸上,神情复杂。

  此时,顾阳山鼻腔里充斥着肉香酒气,腹中馋虫大动。

  箸尖一探,夹起一块浓油赤酱、颤巍巍的肥肉,急急送入口中。

  “唔......”软糯肥腴!那粘稠丰润的油脂裹挟着咸香酱味,瞬间在口中轰然爆开,放肆地侵占了他所有味蕾感官,带来一种近乎野蛮的满足感。

  旋即又捧起粗陶碗,啜了一大口滚烫的鸡汤,鲜香滚烫,熨帖肠胃,通体舒泰,忍不住喟叹一声,眉眼舒展。

  当众人酒至半酣,面酣耳热之际——

  “噼里啪啦——!”

  一串震耳欲聋的鞭炮声猛然在屋外炸响!仿佛点燃了引信,刹那间,整座落山村沸腾了!

  四面八方,千家万户,应和般的鞭炮声此起彼伏,连绵不绝,如同滚雷撼动山野,将除夕之夜的热烈推至顶峰。

  火树银花,撕裂沉沉夜幕,照亮了一张张欢欣的笑脸。

  一个时辰后。

  深夜子时,雪仍未歇。

  顾阳山搀扶着微醺的爷爷,踏着积雪覆盖的青石板路,蹒跚归家。

  昏黄的灯笼在风雪中摇曳,拉长两道相依的身影。

  归家后,顾阳山沏了一壶酽茶。

  爷爷啜饮几口,暖意稍驱寒意,便在床榻上沉沉睡去,鼾声随之响起。

  顾阳山踱步至窗前,望着远处村落依然跳跃的点点灯火。

  忆起白日祭祖时,本欲绕道山泉打壶清冽泉水,孰料雪骤风急,竟不得脱身。

  回身望一眼榻上熟睡的爷爷,鼾声均匀。

  他摸了摸怀中那个贴身的水壶,心意已决:“上山取水,一个来回,至多半个时辰。早去早回便是。”

  念及此,顾阳山便轻轻拉开屋门,身影如狸猫般投入风雪弥漫的夜色深处,转瞬不见。

  翌日。

  爷爷直睡到日上三竿,午时方醒。

  爷孙二人草草用过些点心,便出门登山,往那高峰观祈福而去。

  行至村口两株虬枝盘结的老槐树下,正遇不少祈福完毕、踏雪下山的村邻,拱手互道“新年吉庆”。

  未几,脚下布鞋踩在新雪上,发出“嘎吱嘎吱”的脆响。

  深一脚浅一脚,终于行至观前。

  道观蜷缩于避风山坳,几级歪斜的青石阶积雪已被细心扫净,露出湿漉漉的石面。

  山门原本朱漆早已剥落殆尽,露出久经风霜的木质本色。

  檐下悬一古旧木匾,风雨侵蚀,虫蛀斑斑,“高峰观”三字墨色暗淡,笔力犹存,透着一股沧桑古意。

  观前小片空地青石板同样扫得干净。

  顾阳山爷孙二人刚踏上石阶,吱呀一声,山门洞开。

  一位老道探身而出。身形清瘦,裹在一件洗得发白、打着深青色补丁的旧道袍中,道袍虽旧却浆洗得极是洁净。

  其那花白稀疏的头发,松松挽了个道髻。

  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双眸子,异常清亮澄澈,老道含笑越过顾阳山,落在其后的爷爷身上。

  “景路!”

  老道开口,声音不高,却如山泉击石,清冽入耳,带着一丝亲近的笑意:“你这腿脚,倒还硬朗!都过了午时了才晃悠过来。”

  爷爷闻言,脸上也绽开笑意,应道:“阎王爷嫌我聒噪,不肯收留,只好接着动弹动弹,扰你这老道的清修咯!”

  老道莞尔,侧身将爷孙二人迎入观中。

  观内陈设极简,亦极清寒。一方小小天井,积雪同样堆在墙角。

  正殿门扉敞开,光线略显幽暗,神像轮廓隐约可见。

  供桌之上,几点如豆烛火摇曳不定,檀香气息丝丝缕缕,沉静安神。

  顾阳山跟在爷爷与老道身后,心中了然。

  早听爷爷说过,这老道长与他乃是少时故交,相伴数十载光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