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人性的缰绳-《零号档案:进化失控by智源》

  时间死了。

  在零——或者说,“暴君”——高举起那只足以湮灭一切的拳头时,整个世界的时间仿佛都被抽干,凝固成一块琥珀。竞技场里数万人的呼吸,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连同他们狂热的心跳,一并停摆。

  风停了,沙尘静止在半空。光线扭曲,仿佛也要在这绝对的杀意面前退避三舍。

  那只拳头上,没有附着任何可见的能量,没有电弧,没有光焰。但所有人都本能地感觉到,那里汇聚着一种比能量更纯粹、更本源的……“概念”。一个名为“终结”的概念。

  那头名为“黑曜石壁垒”的怪物,那座曾经坚不可摧的移动堡垒,此刻像一件被剥去所有神秘外衣的祭品,赤裸地躺在那里。它那两点猩红的光芒,不再是威胁,而是一种近乎孩童般的、最纯粹的恐惧。它在哀求,在颤抖,在等待着那无法违抗的、神明般的判决。

  “暴君”的嘴角,噙着一抹冰冷的、近乎于神性的微笑。他享受这一刻。享受这种将一个生命从存在层面彻底抹去的、创造者般的权柄。弱小就是原罪,反抗就是亵渎。这是他刻在基因深处的信条。毁灭,是对这种信条最完美的践行。

  观众席上,人们的表情已经凝固。前一秒的崇拜和狂热,被一种更深邃的情绪所取代——敬畏。他们仿佛在仰望一位行走于人间的神只,一位司掌毁灭与死亡的黑暗神只。他们忘了自己是人,忘了呼吸,忘了思考。

  贵宾包厢里,张铁拳身边的科学家们,已经放弃了对仪器的观察。所有数据都变成了一片毫无意义的乱码。他们只是呆滞地看着窗外,看着那个即将重新定义“力量”这个词汇的少年。张铁拳的身体已经紧绷到了极限,他的手,不知不存地按在了腰间的配枪上。这是一种毫无意义的举动,但他作为军人的本能,在面对无法理解的威胁时,只能做出这样的反应。

  只有一个人没有被这神威所震慑。

  灰鸦。

  她的世界里,没有神。只有一个正在被魔鬼吞噬的、她答应过要看护好的少年。

  当那只拳头举到最高点,当那股毁灭的气息浓郁到让她无法呼吸时,她看着场中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看着那双冰冷得不含一丝杂质的眼睛,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然后撕裂。

  不。

  不是这样的。

  那个会在面对拟形者时犹豫的少年,那个会在地铁站里因为她的冷酷而愤怒的少年,那个为了不让她成为“唯一幸存者”而回头赴死的少年……不是眼前这个东西。

  绝望和愤怒,像决堤的洪水,冲垮了她所有的理智和恐惧。她能感觉到,再迟一秒,有什么东西,就要永远地失去了。

  “零——!!!”

  一声嘶吼,从她的喉咙深处迸发出来。那声音,因为用尽了全力而变得沙哑、破裂,甚至有些尖利难听。它不像那些男人们的咆哮那样雄浑,却带着一种能够刺穿灵魂的、不顾一切的决绝。

  “回来——!!!”

  这声呼喊,像一道凭空产生的惊雷,狠狠地劈进了那片由纯粹杀意构筑的、死寂的世界!

  对于竞技场里的数万观众来说,这只是一声微不足道的、被淹没在寂静中的尖叫。但对于那个正沉浸在毁灭快感中的“暴君”来说,这声音,却像是一根烧红的钢针,狠狠地扎进了他那完美、自洽的精神领域!

  “嗯?”

  暴君的意识,第一次出现了一丝波动。他感觉到了“杂音”。一种极度不悦的、被低等生物干扰了艺术创作的烦躁感。

  一个名字……一个毫无意义的代号……

  是谁?

  他那神明般的视线,微微偏转,循着声音的源头,落在了观众席上那个渺小的身影上。那个穿着兜帽衫、双手抓着护栏、正用一种混合着痛苦和祈求的眼神看着他的女人。

  一个……变量。

  一个本该在计算模型中被忽略不计的、无足轻重的变量。

  然而,就是这个变量,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他那片冰封的意识之海中,激起了一圈微不足道的涟漪。

  而在这片意识之海的最深处,那个被压制、被囚禁、被视为“错误程序”的、属于“零”的灵魂,正是在等待这圈涟漪。

  那是他的……锚点。

  “灰……鸦……”

  一个微弱的、几乎无法察觉的念头,在暴君的意识深处闪过。

  “闭嘴。”暴君的意志,冰冷地碾压过去,“一个无聊的女人而已。等处理完这个废品,下一个,就轮到她。所有扰乱秩序的变量,都必须被清除。”

  清除?

  杀了她?

  这个念头,像一道闪电,劈开了零混沌的意识。他看到了,他感觉到了。他感觉到了那只高举的拳头,感觉到了身下那头怪物的恐惧,感觉到了灰鸦那撕心裂肺的呼喊。

  他猛然意识到,自己正在做什么。

  不……不准碰她!

  “我说过,你只是一个容器。一个被动接收信息的、软弱的操作系统。”暴君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怒意,“你没有资格,对我的决定提出异议!”

  “这是……我的身体!!!”

  零的灵魂,发出了无声的咆哮。他用尽全部的意志,像一个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稻草一样,死死地抓住了“灰鸦”这个名字所代表的一切——那瓶水,那支营养棒,那句“命也是一种资源”,那双在恐惧中却从未放弃过他的眼睛。

  这些被暴君视为“人性缺陷”的记忆碎片,在这一刻,凝聚成了一条看不见的缰绳!

  “放开!”暴君的意志,化作无数冰冷的锁链,缠绕住零的灵魂,试图将他重新拖入深渊。

  “滚出去!!!”

  零的意志,从未如此刻这般强大。他不是为了生存,不是为了胜利。他是为了守护。

  现实世界中,那只高举的拳头,在离怪物核心只有几厘米的地方,猛地……停住了。

  拳头,在剧烈地颤抖。

  零的脸上,那副属于“暴君”的、冰冷而漠然的表情,开始剧烈地扭曲。一半是暴虐的杀意,一半是痛苦的挣扎。两种截然不同的情绪,在一张脸上疯狂地撕扯,让他看上去比任何畸变体都更加恐怖。

  “你……竟敢……反抗我?”

  他的喉咙里,发出了不属于同一个人的、重叠在一起的声音。

  那只拳头,在那股名为“人性”的缰绳的拉扯下,以一种极其缓慢、极其艰难的姿态,一寸、一寸地……收了回来。

  每收回一寸,他脸上的痛苦就加深一分。他体内的那股磅礴的力量,因为失去了宣泄的出口,开始疯狂地反噬他的身体和精神。

  “噗——”

  他猛地喷出了一口黑色的血。那是被狂暴能量灼伤的内脏碎片。

  最终,那只拳头,无力地垂落在了身侧。

  他眼中的那片纯粹的、冰冷的杀意,如同退潮般迅速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疲惫,和一片茫然的……空洞。

  “我……”

  他张了张嘴,只来得及发出一个沙哑的音节,身体便再也支撑不住。那股借来的、神明般的力量,连同他全部的体力与精神,被瞬间抽干。

  他双腿一软,从怪物的背上滑落,半跪在了那片被蓝色血液浸透的沙土上,身体剧烈地颤抖着,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他低着头,看着自己的双手。那双手,刚才还掌握着足以抹平一座山丘的力量。而现在,却连握紧都做不到。

  整个竞技场,依旧是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戏剧性的转变给惊呆了。他们不明白。他们不明白为什么那个无敌的杀戮之神,会在胜利的最后一刻,选择收手。

  但有些人,看懂了。

  贵宾包厢里,张铁拳那双一直紧锁的眉头,缓缓地……舒展开了一丝。他按在枪柄上的手,也松开了。

  他身边的副官,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结结巴巴地问:“总……总指挥……他这是……怎么了?力量失控了?”

  “不。”张铁拳的声音,低沉而有力,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复杂意味,“恰恰相反。”

  “他不是失控。”

  “他是……重新控制住了自己。”

  张铁拳的目光,越过那个跪倒在地的少年,精准地落在了观众席上,那个几乎要瘫倒在护栏上的、灰鸦的身影上。

  原来如此。

  这头无法被任何枷锁束缚的“暴君”,并非没有弱点。

  他有一条……缰绳。

  一条由人类最脆弱、也最坚韧的情感所编织成的,人性的缰绳。

  这一刻,张铁拳看着零的眼神,发生了微妙的变化。那里面,戒备和忌惮依旧存在,但除此之外,还多了一丝……审视。一种重新评估一件“武器”使用方法的、冰冷的审视。

  场中,零的意识正在飞速下沉。在彻底失去知觉前,他眼前最后的光幕上,一行猩红的数字,灼痛了他的双眼。

  【警告:检测到精神指令与身体行为发生剧烈冲突……】

  【警告:‘同源侵蚀’被强制中断,能量反噬启动……】

  【侵蚀度 9%】

  【当前侵蚀度:26%】

  原来……这就是代价吗。

  无论是使用你,还是反抗你,都要付出代价。

  他的头,重重地垂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