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血嫁衣(中)-《听书客:茶馆志怪》

  说书人将那方暗红布帛重新铺平,指尖在布料中央虚划,仿佛在勾勒一件无形无质、却又沉重无比的衣袍。油灯的光晕将他佝偻的身影投在墙上,扭曲晃动,如同张牙舞爪的鬼魅。

  “上回书说到,绣娘穿上那箱底翻出的诡异嫁衣,镜中惊现陌生女鬼,口吐‘该我了’的索命之言。那嫁衣如附骨之疽,怨气已深种。诸位,这镜花水月的惊恐,不过是开端。那邪物既已相中了这具鲜活的躯壳,岂会轻易放手?”

  “今夜,咱们便瞧瞧,这鬼嫁衣是如何一点一点,将那如花似玉的绣娘,拖入无间地狱!”

  ……

  自那夜镜中惊魂后,绣娘便彻底垮了。她高烧不退,胡话连连,时而惊恐尖叫,时而哀哀哭泣,紧紧蜷缩在床榻最里侧,死活不肯再碰那件大红嫁衣一眼。苏家请遍了镇上的郎中,汤药灌下去无数,却如同石沉大海,病情不见丝毫起色,反而日渐沉重。

  那件惹祸的嫁衣,被苏夫人又惊又怒地塞回了樟木箱最底层,牢牢锁上。可怪事,却并未因此而停止。

  绣娘的闺房内,开始日夜弥漫着那股甜腻中带着腐朽的陌生胭脂香气,挥之不去,熏得伺候的丫鬟都头晕脑胀。夜深人静时,房内总会响起极轻微的、似有似无的环佩叮咚声,像是有一个看不见的女子,在房中轻盈踱步。

  更让人毛骨悚然的是绣娘的变化。她清醒的时候越来越少,即便偶尔清醒,眼神也空洞得吓人,直勾勾地盯着虚空某处,嘴角时而会泛起一丝与那镜中女鬼同源的、阴冷诡异的微笑。她会无意识地哼唱一些腔调古怪、无人听懂的古老婚嫁小曲,声音缥缈幽怨,听得人脊背发凉。

  一次,贴身丫鬟深夜为她擦身,骇然发现绣娘雪白的背脊上,竟凭空多出了几道交错纵横的、淡紫色的淤痕,那形状,不像磕碰,倒像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紧紧拥抱、勒束过一般!

  消息传到苏夫人耳中,她吓得魂飞魄散,这才真正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她想起那日姑婆未尽的话语和惊恐的神情,慌忙派人去请,却得知姑婆自那日从苏家回去后,便一病不起,整日胡言乱语,说什么“红衣索命”、“债主上门”,已是油尽灯枯之态。

  苏家上下,被一股无形的恐慌笼罩。喜事临近的喧嚣早已被死寂取代,下人们走路都踮着脚尖,不敢高声,生怕惊扰了什么不该惊扰的东西。

  苏老爷又气又急,一面严令封锁消息,一面暗中派人去寻访僧道高人。可请来的几位,有的在苏家门外转了一圈便脸色大变,连称“怨气太重,无能为力”,匆匆离去;有的装模作样做法一番,不仅毫无效用,绣娘的病势反而愈发沉重。

  这一夜,月黑风高,乌云蔽月。

  绣娘再度陷入昏睡,呼吸微弱,面色青白,唯有那诡异的胭脂香气,浓烈得几乎令人作呕。值夜的丫鬟靠在门外,因连日的疲惫与恐惧,竟也迷迷糊糊打起了盹。

  不知过了多久,丫鬟被一阵极轻微的、窸窸窣窣的声响惊醒。那声音……似乎是从小姐房内传来的?像是有人在……翻找东西?

  她心中一紧,壮着胆子,将眼睛凑近门缝,向内窥视。

  屋内没有点灯,只有窗外透进的微弱天光,勾勒出家具模糊的轮廓。

  只见一个人影,正背对着房门,站在那口原本锁着嫁衣的樟木箱前!那人影身形窈窕,穿着一身……刺目的大红嫁衣!正是那件被锁起来的邪物!

  是小姐?她什么时候起来的?还穿上了那件鬼衣服?

  丫鬟吓得浑身冰凉,正要推门进去,却猛地察觉不对——那身影虽然穿着嫁衣,但站立的姿态,走路的动作,都与平日的小姐截然不同!那是一种更加成熟、更加妖娆,却也更加……僵硬的姿态,仿佛一个被丝线操控的木偶。

  只见那“人”缓缓弯下腰,从箱中取出了那件嫁衣配套的、绣着同样繁复纹路的红盖头,动作轻柔地,将其盖在了自己的头上。

  然后,它缓缓地,一步一步,走向房间角落那面巨大的铜镜。

  它停在镜前,一动不动,仿佛在欣赏镜中盖着红盖头的“新娘”。

  死寂。令人窒息的死寂。

  丫鬟屏住呼吸,心脏狂跳,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忽然,那盖着红盖头的“新娘”,抬起了手,用涂着鲜红蔻丹的指尖(绣娘从不染指甲!),轻轻抚摸着冰冷的镜面。一下,又一下,带着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眷恋与怨毒。

  紧接着,一个完全陌生的、带着无尽幽怨与恨意的女子声音,在死寂的房间里幽幽响起,字字清晰,如同冰锥,扎入丫鬟的耳膜:

  “十年了……整整十年……这苏家的宅院,还是这般令人作呕……”

  “抢了我的……占了我的……如今,连这身子,也要还给我了……”

  “吉日就快到了……这次……谁也别想再拦着我……上花轿……”

  那声音并非从镜中传来,而是真真切切,从那个盖着红盖头的“新娘”口中发出!

  丫鬟再也承受不住这极致的恐惧,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两眼一翻,直接晕死过去。

  她的尖叫声惊动了整个苏府。

  当苏老爷夫妇带着家丁护院,提着灯笼战战兢兢地撞开绣娘的房门时,只见那丫鬟倒在地上不省人事。而绣娘,依旧安静地躺在床榻上,双目紧闭,呼吸微弱,仿佛从未起身。

  只是,她那身雪白的寝衣领口处,不知何时,竟沾染上了一抹极其刺眼的、新鲜的口脂红痕。那红色,与那件鬼嫁衣的颜色,一般无二。

  而那口樟木箱的锁头,依旧完好无损地挂在上面。

  苏夫人腿一软,瘫倒在地,失声痛哭。苏老爷面如死灰,看着床上面容日益陌生、气息奄奄的女儿,又看看那口如同潘多拉魔盒般的樟木箱,一股深入骨髓的寒意,瞬间将他彻底淹没。

  他知道,缠上绣娘的,绝非寻常病痛。那件鬼嫁衣里的邪祟,已经不仅仅是纠缠,它正在一步步地,强行占据他女儿的身体!

  悔恨、恐惧、绝望……如同毒蛇,啃噬着他的心。

  而床榻上,昏睡中的绣娘,嘴角似乎又极其轻微地,勾起了一抹那属于镜中女鬼的、冰冷而怨毒的笑意。

  窗外,夜风呜咽,仿佛送来了遥远时空外,一支迎亲队伍的唢呐声,喜庆,却透着无边无际的诡异与凄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