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绣魂针-《听书客:茶馆志怪》

  说书老人今夜带来的,是一根插在陈旧锦囊上的银针。针身细长,闪着冷冽的光,针鼻处却缠绕着一缕褪色的红丝线,仿佛凝固的血迹。“蟒仙索债,血契难偿。今夜,老朽不说仙,不说债,只说一根银针,一位绣娘,一场以锦绣为表、魂魄为线的……阴阳绣卷。”

  苏绣世家出身的婉娘,虽有一手绝世绣工,却因家道中落,只得在扬州一家绣坊做寻常绣娘,勉强糊口。她心中不甘,总想绣出惊世之作,重振门楣。这日,她在清理祖屋旧物时,于一口破败的樟木箱底,发现半卷残破的《天工织魂谱》和一枚用锦囊珍藏的银针。

  谱中所载,并非寻常刺绣技法,而是种种玄奥诡异的图样与针法,声称能以特殊针法,引动天地灵气,甚至将绣者的“心意”乃至“魂丝”绣入作品中,使绣品拥有非凡魅力,或能祈福,或能招财,甚或……能困魂。篇末有朱砂小字警告:“魂丝易绣难收,心意引动因果。习此术者,慎之!慎之!”

  那枚银针更是奇特,触手冰寒,对着灯光细看,针身上似乎有极细微的螺旋纹路,针鼻处的红丝线,仿佛自有生命般微微搏动。婉娘虽觉邪门,但重振家业的渴望压倒了一切。她依循残谱,开始尝试那些诡谲针法。

  婉娘首先绣了一幅《百子嬉春图》,准备献给即将寿辰的盐商老夫人。她按照谱中“聚福针法”,刺绣时屏息凝神,将全部希望寄托于针线之间。说来也怪,这幅绣品完成之日,满室生香,图中孩童栩栩如生,眼神灵动,仿佛下一刻就要破图而出。

  盐商老夫人见之大喜,重赏婉娘,并将绣图悬于正堂。说也蹊跷,自此之后,盐商家果然生意兴隆,连久病的老夫人都精神矍铄了许多。婉娘名声大噪,求绣者踏破门槛。

  然而,婉娘却日渐憔悴。她发觉自己刺绣时,精神高度集中后,总会莫名恍惚,仿佛有极细的丝线从自己体内被抽走,融入绣品。尤其是用了那枚祖传银针后,这种感觉更加强烈。绣出的作品越是精美传神,她事后便越感空虚乏力。

  这日,一位权重一时的巡抚大人慕名而来,欲求一幅《牡丹争艳图》,欲借此打点京城权贵。酬金之高,足以让婉娘下半生衣食无忧。但巡抚暗示,希望此图能有一种“独特”的魅力,能让观者过目不忘,心生欢喜。

  婉娘知其所指,想起谱中有一式“困魂针法”,据说能将一丝“魅惑”之意绣入图中,令观者沉迷。此法凶险,谱中警告尤甚。但面对巨额诱惑和重振家业的执念,婉娘再次动摇。

  她闭关七日,动用那枚银针,依“困魂针法”刺绣。每一针落下,她都觉心神激荡,眼前幻象丛生,仿佛有无数妖娆牡丹在眼前绽放又凋零。绣成之时,图中牡丹娇艳欲滴,雍容华贵,却隐隐透着一股妖异之气,看久了竟让人心神恍惚。

  婉娘将绣品交付巡抚,果然获得重赏。可她自身却如同被抽干了精气,形销骨立,镜中的自己眼窝深陷,眼神空洞,那头青丝竟也出现了几缕刺眼的白发。

  《牡丹争艳图》送入京城后,果然引起轰动,那位权贵对之爱不释手,巡抚也因此官运亨通。然而,不久后便有怪事传出。那位权贵变得终日沉迷赏画,不理政务,性情也大变,暴躁易怒。更有人传言,深夜常闻画中传来女子低笑之声。

  而婉娘这边,报应也悄然降临。她开始夜夜噩梦,梦见自己被困在一片无边无际的牡丹花海中,那些牡丹的花蕊变成一张张贪婪的嘴,不断吸食她的血肉。白天则精神恍惚,拿起任何针线都觉得沉重无比,昔日的灵巧双手变得僵硬迟钝。

  她惊恐地找出那半卷《天工织魂谱》和银针,想要毁掉。却发现那锦囊中的银针,针鼻处的红丝线已变得鲜红欲滴,如同饱饮鲜血!她刚拿起针,那针竟像活物般扎向她指尖!一滴血珠渗出,瞬间被银针吸收!

  一个冰冷的女声在她脑中响起:“晚了……你以魂丝为绣,以贪念为引,早已与我这‘噬魂针’血脉相连。你绣出的每一分‘魅力’,皆以你的魂魄为薪柴。如今魂力将竭,便是你成为绣魂,永困图中之时!”

  婉娘低头,惊恐地发现自己的双手正变得透明,身体轻飘飘的,仿佛要融入空气。她看向墙上那幅自己早年绣的、最为得意的自画像,画像中她的眼神不知何时已变得妖异,嘴角正勾起一抹与她梦中牡丹花相同的诡异笑容……

  翌日,绣坊的人发现婉娘房中空无一人,只留下未完成的绣品和一枚掉在地上的、针身布满暗红血丝的银针。而那幅送入京城的《牡丹争艳图》,据说在一个雷雨夜不翼而飞,连同那位沉迷它的权贵也一同神秘失踪。

  唯有那半卷《天工织魂谱》和那枚“绣魂针”,据说仍在世间流转,等待着下一个渴望以灵魂换取锦绣前程的……痴心人。

  说书老人将银针轻轻放回锦囊,指尖仿佛被寒气灼伤般微微一颤。

  茶馆内众人仿佛能看到那妖异的牡丹在眼前绽放,能感受到魂魄被抽离的寒意。

  油灯的光,在银针上折射出一点冷冽的星芒,转瞬即逝。

  “锦绣华章,固然动人。然以魂为线,以欲为针,绣出的究竟是传世之作,还是囚禁自身的牢笼?那枚银针,刺穿的不仅是绸缎,更是宿命。诸位,追求极致固然可敬,但需谨记,有些代价,灵魂支付不起。”

  “今夜散了,归家若见精美绣品,欣赏便可,莫要深究……那丝线之中,缠绕着何人的念想。”

  黑暗吞没了那点银针的寒光,却吞不掉那萦绕在众人心头的、关于灵魂与技艺的冰冷警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