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兔子与灰狼-《序时朝暮》

  从医院回到酒店的当晚,秦明序体温反复起来。他胃肠绞痛,硬是疼醒了。这套房里没有测体温的东西,他不知道自己已经烧上了三十九度。

  他没了困意,垂着头坐在沙发里,捂着胃部忍痛,连表情都没变一个。

  他面无表情地想估计是他身体废掉了,不然区区发烧,怎么拖了两三天都没好。

  凌晨才缓和下来,他撑着精神站起身,靠在落地窗边,点了支云烟软礼。

  抽半根又盯着燃半根,嘴里只有淡淡的苦,他觉得没意思,眼睁睁看着天边夜幕浮云丝散,天边渐渐漫上青白亮色。

  秦明序看到日光顷刻洒满天地,独独不照着他,他依旧隐在一片黑暗里。冬季天短,他垂眸看了眼时间,七点多钟了,他独身站在这儿待了三个小时。

  硬是熬到胃不痛了,他才去洗澡。

  冷水激到发烫身体的那一瞬,他觉得痛快,下一秒,胃部刺激翻涌,他扶着玻璃隔挡对着马桶吐了出来。

  一夜没吃东西,吐出来的只有水。手背上青筋暴突,他弓着背,头痛得像里面塞了只快要炸开的手雷。秦明序一声没吭,直起身,接着洗澡,完事从浴室出来,给秦汀白的私人医生拨去电话。

  他几乎失声,沙哑着声音说:“过来一趟。”

  私人医生给他吊了水,取了指尖血,一小时后传来检测结果。医生皱着眉看病理报告,告诉他:“你这是药物中毒了。”

  秦明序垂着眼玩手机上的斗地主,闻言没什么反应,问了一句:“是吗,谁要害我?”

  “你最近吃了什么药?”医生去检查昨晚从医院拿回来的药,挨个看过来也没什么头绪,都是些普通的退烧药。

  秦明序:“劳拉西泮,后来又加了些喹硫平。”

  “你睡眠很不好?”医生皱起眉头,都是些镇静药物,甚至喹硫平针对的是轻度躁狂。他觉得不妙,“你情况怎么样?”

  秦明序不答反问:“所以这两种药和退烧药不能同时吃?”

  “可以。”医生答。问题就出在这儿,既然他吃的药没问题,那他是怎么中毒的?他又问:“你那些药在哪?拿来我看。”

  秦明序随口说:“吃完了。”

  医生说:“你跟我去医院做个详细的血检,看看是哪类药物导致的,或许是有什么过敏史也说不定。”

  他不答,满脸的惫懒,退出斗地主页面,点开戚礼的对话框,给她发信息。这个点她应该在上课,不过秦明序不管那些。

  秦明序:戚礼,我中毒了。

  几分钟后应该是下课了,戚礼被他没轻没重的一句吓得直接一个语音拨来。秦明序盯着跳动的来电显示,缓了几秒才施施然接起。

  戚礼语气很急:“你说什么?为什么会中毒啊?你吃什么了?”

  秦明序撑着头,叹了口气,才道:“吃错药了,药物中毒。”

  “昨天拿的药?”戚礼慌张,“怎……怎么会呢,那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秦明序穿着浴袍,一脸闲适,抬起手朝医生拨了拨手指,那意思是没他事了。

  医生叹口气,也不好多说,收拾东西走了。

  秦明序压低声音,说:“不好,很难受。”他顿了顿,故意要她心软,“想你。”

  戚礼止了声音,咬着嘴唇有些为难,小声说:“秦明序,我在上课呐。”

  秦明序没妄想她能搁下课程来找他,但别的她还是能做到的。“放学过来?”

  “放学后要和A班上个提高,大概四十分钟,再过去要很晚了,也影响你休息。”

  秦明序脸色瞬间变得有些阴沉,但他语气还是那样,甚至更闷顿了,是和表情相比很违和的委屈巴巴:“戚礼,我都中毒了,你不能翘课过来陪陪我吗。”

  戚礼问:“那你有没有叫医生啊?”

  “戚礼!”他声音带怒,因为她的逃避和不付出行动的关心。

  “秦明序,我们打个视频,我看看你现在怎么样了?”戚礼问,“你现在还有不舒服吗?”

  “很不舒服,非常不舒服,我要见你!”秦明序没了耐心,太阳穴一跳一跳。

  戚礼没说话,直接挂了语音。他还没来得及生气,一个视频又打了过来。

  他僵了一下,瞪着手机屏幕,最终还是接起来。

  镜头晃了下,先对准的是戚礼洁白细致的下巴,然后寸寸上移,对准了脸。秦明序更憋火了,她是不是故意的,知道视频看到了人他就会心软,舍不得骂她。

  戚礼第一眼直观地捕捉到了他锋锐愤然的双眼,睫毛深浓,凶相明显。她紧张又心虚地咽了咽唾沫,把手机抬高了一点,放轻声音:“我时间很紧,明天放学再去看你好不好啊?”

  她顿了下,细细观察道:“你现在脸色还好,而且,你真要是很严重的话,我去了也没什么帮助啊。”

  秦明序快气死了,他感觉腹部又开始抽疼,一时间眉目更躁,他刚想骂她没心,就见那头的戚礼离屏幕越来越近。

  她精致的双唇嘟起一个肉感的弧度,小小啵了一声,然后那双漂亮的眼睛出现在镜头里,朝他微微弯着眨了眨,小声地哄:“别生气了,秦明序,我明天给你带小蛋糕过去好不好?”

  她垂着眼睛,轻说:“而且冬天黑得那么早,我晚回家也很危险的。”

  “好不好嘛,秦明序。”

  她一声比一声软,一下下戳在他心上,烧不起来火。但不管嘴再甜态度再抱歉,最终意思只有一个:她不会来。

  戚礼看破他的苦肉计,但为了在不触怒他的情况下拒绝前来,刻意没有戳破。她宁愿把自己放在理亏的立场上放低姿态去哄他,也不愿意放弃她的提高课。

  他秦明序没重要到可以让戚礼破例。这些他都知道。

  他甚至都有些习惯这种被忽视的感觉了。

  秦明序沉着脸盯着屏幕那边的人,直到把她看得脊背发凉,突然冷笑一声,什么也没说就挂断了视频。

  戚礼看着黑下去的屏幕,有些担忧,更多的是松了口气。

  她的提高课真的很重要,尖子生之间思维碰撞,几十分钟的争论下来能拓宽好多思路,戚礼痴迷于大脑边界的拓展,这怎么也比去哄一个无理取闹的秦明序强得多。

  她喜欢他,但她更知道自己要什么。

  *

  秦明序整整一天都靠在美人榻上玩博彩,他心情不好的时候会故意输很多出去,有时候失败也会带来虐痛一般的爽感。

  戚礼再没给他发过一条,只有中途医生放心不下给他发信息,催他去医院做详细检查,他看见了也没回。

  他没当回事,最近进嘴的药他都有数,他吃得杂,偶尔用茶用酒送服也不在乎,估计是药性冲了。既然中毒他就不吃了,哪种都不吃。

  发烧就烧着,犯病了就摔东西,大不了就死。

  操!!

  又输了三五千,秦明序冷着一张脸,在黑暗中抬起手猛地把手机甩出去,啪地不知道砸到哪面墙上,听动静应该是碎了。

  碎得彻彻底底,最好是永远都收不到戚礼的消息。

  大门就是在这时敲响的。他掀眸看去,蛰伏般等着,等那道扰人的敲门声停止。

  门外时敲时停,但一直在敲,透着一股很熟悉的执拗坚持。

  他起身过去,手放在门把上,没动。

  直到门外的人好像听见动静,轻轻细细地张口唤他:“秦明序。”

  他垂着眼,愤然的、还带着些自己也没意识到的委屈。

  她尽力放柔的声音更加挠人,“秦明序,你开开门吧,我来了。”

  童话写反了,某种特定的情况下,小兔子也会敲灰狼的门。这时他们的灵魂互换,弱小的兔子后面是灰狼的影子,举着爪牙、拖着长尾,眼前柔弱的面颊却极尽迷惑。

  秦明序没听过童话,不会总结辩证的道理。他开了门,拉开一点缝隙,在黑暗里冷漠地觑着走廊里的戚礼。她身处在一片暖洋洋的光线里,捧着一个散发香甜气味的蛋糕,眼中笑意分明。

  兔子没有爪牙,灰狼放下了戒心,尚不知道笑容也可以令他万劫不复。

  见门开了,戚礼腾出一只手想推开,秦明序却依旧抵着,语气很差:“你又不关心我还过来干什么!”

  戚礼急忙说:“我关心你啊,我们昨天约好了,我来了呀。”

  “谁跟你约好了!”秦明序吼她,但因为声音嘶哑少了平时的好几分气势,“我让你昨天来!”

  “我错了我错了,”戚礼弯着眼睛卖乖,脚下抵着门板,拎着蛋糕还要费劲地双手合十,“请序哥收下我道歉的蛋糕好不好?”

  戚礼哪敌得过他力气,眼见着门就要关上,她只能朝着门缝不断叫着他的名字示好。

  然后在即将关上的那瞬间闭住嘴,不叫了。

  门锁没有扣上,两方安静的对峙,半分钟后,大门霍地一下拉开,戚礼看到一个怒火滔天气急败坏的秦明序,“滚进来!”

  戚礼提着蛋糕麻溜的进去了。

  门在身后砰的一下关上。

  眼前骤然一片黑暗,戚礼略微僵硬地站在那儿,视野全黑,明暗难辨,连一个家具的黑影都看不到。她有些心慌,举起手摸索了两下,碰到了秦明序的衣角。

  她想也没想,手向前拽住,然后朝那方向抱了上去。

  她抱住了一具微烫的身体,胸膛宽阔紧实。她的手臂紧紧环着,不撒手,依旧在哄:“秦明序,别生气了。”

  戚礼这次是理亏没错,但她又没那么担忧,好像心底有一个声音在告诉她,她肯定能把秦明序哄好。此时她放低姿态,也并不心虚气短,她只是笑眯眯的、像以前一样在做一件很有把握的事情。

  秦明序不答,手去掰她的胳膊,想推开她。戚礼加大力气,脑袋在他胸膛蹭来蹭去,发顶拱到他的下巴,极尽撒娇认错之能事。

  “秦明序,我上课的时候一直在想着你,走神了好多次,真的。”

  “你别推我,我还拿着蛋糕,手腕好酸,你能不能帮我放到桌上。”

  “秦明序,我错了行不行啊?”

  “我真错了,你生病我应该早点来的。”她在黑暗里抬起头,隐隐看到他的眼睛,她踮起脚,在他下巴上亲了一下,又重新抱回去,“别生气了。”

  还是那句话,戚礼聪慧异常,看人太透,有些事情她刻意去做,一定能达到目的,完美完成。

  秦明序不再抗拒她的拥抱后,她就慢慢松开了手。

  蛋糕坠得太痛,她找不见桌子,干脆放到地上,揉着手腕,“你怎么不开灯啊?”

  这天还没黑,他就把窗帘拉得严严实实,空气里弥漫着香烟和杜松子酒特殊的味道,很淡,最浓的还是秦明序的味道,侵略性的、强势的、令人沉醉的,占据了她的周身。

  秦明序不语,直到戚礼心头蔓延上一阵强烈的不安,好像黑暗里被猛兽盯上捕食的前一秒。

  她后知后觉自己进入了猛兽的领地。

  秦明序眯了眯眼。

  多可怜的小白兔,身处黑暗,孤立无援。

  他本来就不正常,何况有一阵儿没吃药了,躁动的凌虐欲被这一幕激的连神经都在兴奋。

  最后是仅剩的理智反制住了那些蠢蠢欲动的肮脏想法。

  她还小,他不能重蹈覆辙。

  等到戚礼适应了黑暗,她分辨出落地窗的方向,朝那边走过去,期间绊到了美人榻旁秦明序放酒的矮桌,脚下一踉跄,被他伸手拽回来才免了摔倒。

  戚礼只是低低吃痛一声,移开他的手,接着往窗边走。

  秦明序站在那儿,看着她拉开了窗帘。顿时,白昼的最后一丝霞光倾斜进这四面通透的顶级套房,洒遍了她和他的全身。

  戚礼站在窗前朝他笑:“这样就舒服多了。”

  秦明序昏沉的大脑里泛起很强的一股酸意,逼得他眼眶发疼,他看着她站在光里,心想,就这样吧。他可以暂时忍受自己不是她心里最重要的那一个,只要她还愿意像这样哄他。

  没有晨曦,但他拥有一段暮色。阳光最终还是以一种很美的方式照耀到了他身上,驱散掉心里的一点点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