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旧桌与外套-《铁北微光》

  傍晚的风裹着铁北特有的煤烟味,刮过筒子楼之间的窄巷,把王大妈家炒菜的油烟吹得七零八落。林暮骑着他那辆"永久"牌旧自行车,车链"咔嗒咔嗒"地响,车筐里的书包随着车身颠簸,撞得铁条边框"哐当"轻响。车座上江川用旧内胎补的那块补丁,糙得硌裤子,但比之前漏风的破洞强多了——至少现在冬天骑车,屁股不会直接挨冻。

  他在维修铺前停下车,支好车梯。棚子上那块新挂的硬纸板被风吹得晃悠,"家电维修"四个字歪歪扭扭,边角被风撕出了小口子。江川正蹲在地上修一辆二八自行车,头也没抬,手里的扳手转得飞快,"咔嗒"一声拧紧了辐条螺母。

  "来了。"江川的声音混着金属摩擦声,有点闷。

  "嗯。"林暮应了一声,把书包从车筐里拎出来,走到棚子角落那张桌子旁。

  那是张废弃的办公桌,八成是从倒闭的工厂里捡来的。桌面掉了漆,露出底下浅黄的木头,上面布满划痕和烫印,还有几处用透明胶带粘着的裂缝。左上角用红漆写着模糊的"铁北炼钢厂"字样,被磨得快要看不清了。桌腿有一条歪了,江川用块砖头垫在底下,才勉强放平。抽屉早就坏了,半挂在桌肚子上,里面塞满了江川用剩的砂纸和旧抹布。

  林暮把书包放在桌上,拉开拉链,拿出课本和作业本。桌面不够大,他得把江川堆在上面的几个旧零件挪开——一个生锈的自行车铃铛,半块断了的车座弹簧,还有个拆下来的收音机外壳。零件上的油污蹭到了课本封面,留下几个灰黑的印子,林暮没在意,拿出橡皮轻轻擦了擦,擦不掉,也就随它去了。

  他坐下时,椅子发出"吱呀"一声惨叫。这椅子也是配套的旧办公椅,皮革面裂了大口子,露出里面发黄的海绵。林暮把椅子往桌子跟前挪了挪,膝盖碰到桌腿,冰凉的木头贴着裤管。

  江川那边传来"叮叮当当"的声响,他正在拆电动车的电池,螺丝刀拧得太用力,虎口震得发红。林暮低头翻开数学课本,上面的函数图像像团乱麻,他盯着看了半天,脑子里却全是江川刚才修自行车时的样子——眉头皱着,嘴唇抿成一条线,左手扶着辐条,右手转扳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额角沁出一层细汗,顺着脸颊滑到下巴,滴在满是油污的地上,洇出一小片深色的印子。

  他拿出铅笔,在草稿纸边缘无意识地画了个圈,又赶紧擦掉。速写本放在书包侧袋里,他今天没敢拿出来——自从上次把速写本落在这儿,被江川收进那个铁盒子后,他每次拿出来都觉得有点不自在,好像怕江川突然问他画了什么。

  "写作业?"江川突然开口,手里的活没停。

  "嗯。"林暮笔尖顿了顿,在习题册上写下"解"字,"还有几道数学题。"

  "不会?"

  "有点。"林暮声音低了低。他数学一直不太好,养父母以前请过家教,可他总是学不进去,现在生父林建国更不会管他功课。

  江川没再说话,只有工具碰撞的声音。林暮盯着那道三角函数题,看了五分钟,还是没头绪。他抬头看向江川,对方正蹲在地上接电线,红蓝两根线在他手里翻飞,动作快得让人眼花缭乱。江川的侧脸在昏黄的灯泡下显得格外清晰,下颌线绷得很紧,鼻梁挺直,嘴唇干裂,却透着一股专注的劲儿。林暮突然想起自己画的那幅《夕阳下的工厂》,右下角那个模糊的人影——当时画的时候,脑子里想的就是江川现在这个背影,固执又坚韧,像铁北这片土地上长出的野草。

  他低下头,继续啃那道数学题。铅笔尖在纸上戳出好几个小洞,终于算出个答案,也不知道对不对。窗外的天渐渐黑透了,筒子楼里的灯一盏盏亮起来,昏黄的光透过窗户,在地上投下长长的影子。王大妈家的收音机又响了,这次放的是戏曲,咿咿呀呀的,和维修铺里的工具声混在一起,倒也不觉得吵。

  林暮写着写着,眼皮开始发沉。白天在学校被老师提问没答上来,挨了几句训,心里有点堵;中午没吃饱,现在肚子饿得咕咕叫;加上桌子有点晃,灯光又昏黄,像个温柔的陷阱。他把胳膊肘撑在桌上,头枕着胳膊,想歇五分钟再写。作业本摊在面前,最后一道物理题只写了个公式。

  他没打算睡着,可脑子越来越沉,周围的声音渐渐远了——江川敲敲打打的声音,收音机的戏曲声,远处传来的狗叫声,都像被一层棉花裹住了,模模糊糊的。他好像闻到了一股淡淡的机油味,混着点木头的霉味,还有...江川身上的味道,是肥皂和汗水混合的味道,很干净,又很实在。他往胳膊里埋了埋脸,嘴角无意识地弯了弯。

  江川忙完手里的活时,已经快十一点了。

  最后一个活儿是给三楼的张叔修台灯,换了个灯泡和开关,收了五块钱。张叔走的时候拍着他的肩膀说:"小川这手艺,以后能开个店!"江川没接话,只把钱仔细叠好塞进裤兜。

  他直起身,捶了捶发酸的腰,这才注意到角落里的动静。

  林暮趴在桌上睡着了。

  头枕着右胳膊,左胳膊垂在桌沿,手指还松松地捏着一支2B铅笔,笔尖在草稿纸上划出一道歪歪扭扭的线。头发垂下来,遮住了半张脸,能看见他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鼻梁很挺,嘴唇抿着,像在做什么不安稳的梦。桌子上的作业本摊着,数学题只写了一半,旁边的橡皮滚到了地上,被他的脚踩着。

  江川放轻脚步走过去。昏黄的灯泡照着林暮的脸,皮肤白得有点透明,能看见细细的血管。他好像瘦了点,下巴尖更明显了,江川想起早上在学校看见他啃冷馒头,当时没多想,现在看着他睡着的样子,心里突然有点发堵。

  风从棚子的缝隙里钻进来,吹得桌上的作业本哗啦啦响。林暮打了个寒颤,眉头皱了皱,往胳膊里缩了缩。

  江川转身往楼上走。楼道里一片漆黑,他摸着墙,一步一步往上挪。家里的灯没开,只有窗外透进来的一点月光,映着地上的煤渣和灰尘。他走到里屋,从门后挂钩上取下一件外套。

  那是件深蓝色的工装外套,以前是他爸在工厂上班时穿的。布料很厚,袖口磨破了边,肘部打了块灰色的补丁,上面沾着洗不掉的机油印子,还有几处蹭到的铁锈。江川小时候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