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温室里的泥土香-《七零北大荒:天师知青》

  省城农科所的玻璃温室像座透明的宫殿,阳光透过玻璃洒在培育架上,把一排排稻苗照得透亮。杨浩宇蹲在育种箱前,指尖拂过“沪粳七号”的幼苗,叶尖的露珠滚落,在托盘里砸出细小的水花。这苗比东洼暖窖里的壮实,却总觉得少了点什么——后来才想明白,是缺了北大荒的风,吹得苗秆少了股韧劲。

  “在看啥呢?”苏婉清端着培养基走过来,白大褂的袖口沾着点琼脂,“张教授说这批稻苗的根系发育得比预期好,下午要做耐盐碱测试。”她把培养基放在架子上,里面的稻种发着嫩黄的芽,像一群蜷缩的小虫。

  杨浩宇直起身,后背的旧伤又在隐隐作痛——那是去年在东洼抢修灌渠时被冻土块砸的,阴雨天总犯。“还是觉得不如咱自己育的苗顺眼,”他望着温室中央的恒温箱,“这温度恒定在二十五度,哪有咱暖窖里白天晒太阳、夜里烧煤炉来得实在?”

  苏婉清笑了,眼里的光落在他手背上——那里还留着割稻时划的疤,像条浅浅的蚯蚓。“你呀,走到哪都惦记着东洼的土。”她从白大褂口袋里掏出个小布包,里面是林默寄来的信,“今早收到的,说暖窖的湿度控制得正好,还附了张他画的麦苗生长图。”

  信纸是粗糙的草纸,上面画着歪歪扭扭的曲线,旁边用铅笔写着“2月15日,苗高3厘米”。杨浩宇摸着纸上的笔迹,仿佛能看见林默趴在仓库的草堆上,鼻尖快碰到本子的认真模样。“这小子进步快,”他把信折好放进贴身的口袋,“比我当年强多了。”

  下午的耐盐碱测试开始了。张教授戴着老花镜,看着仪器屏幕上跳动的数据,眉头慢慢舒展:“‘沪粳七号’的耐盐性果然超出预期,要是能和北方的耐寒品种杂交,说不定能在三江平原推广。”他转头看向杨浩宇,“你们俩分工,浩宇负责基因序列分析,婉清跟进杂交组合设计,怎么样?”

  杨浩宇盯着显微镜下的稻苗细胞,细胞壁上的纹路像东洼的田埂,纵横交错。他忽然想起王大爷说过的话:“好稻种得认土,就像咱庄稼人,离了这片地就长不壮。”此刻看着这些在无菌环境里长大的苗,心里竟有点空落落的。

  苏婉清在旁边的记录本上画着杂交图谱,笔尖划过纸页的声音很轻。她忽然停下笔,指着图谱上的一个节点:“张教授,您看这里,是不是可以引入咱东洼野生稻的基因片段?去年测土样时发现,那野生稻的抗倒伏性特别强。”

  张教授推了推眼镜,眼里闪过惊喜:“对啊!我怎么没想到!那野生稻的样本你带来了吗?”苏婉清从抽屉里拿出个玻璃管,里面装着褐色的粉末——是她临走前特意收集的野生稻种磨成的,用蜡封着口,像颗珍贵的宝石。

  温室的自动门“嘶”地打开,进来个穿军装的干部,帽檐上的红星在阳光下发亮。“张教授,”干部递过份文件,“省军区农场想引进‘沪粳七号’,说是开春要种两百亩,特地来请您派技术员指导。”

  杨浩宇心里一动——省军区农场就在三江平原,离东洼不算太远。“我去!”他脱口而出,声音在温室里荡出回音。苏婉清抬头看他,眼里的惊讶很快变成了然,嘴角悄悄向上弯了弯。

  张教授看着他急巴巴的样子,忍不住笑:“就知道你待不住。正好,省军区农场的土壤条件和东洼相似,你去了既能推广品种,也能收集新的育种数据。”他拍了拍杨浩宇的肩膀,“带上婉清,你们俩搭档惯了,办事我放心。”

  出发前的晚上,杨浩宇在灯下收拾行李。帆布包还是从东洼带来的那个,他把林默寄来的麦苗图塞进包里,又放上那包王大爷给的草木灰。苏婉清推门进来时,手里拿着件缝补过的旧棉袄:“听说那边比省城冷,带上这个,夜里查苗用得着。”

  棉袄的袖口磨破了,是她用蓝布补的,针脚密密匝匝,像东洼田埂上的脚印。杨浩宇接过棉袄,指尖触到布面的温度,忽然想起在东洼的每个冬夜,她总是把烤热的砖头塞进他被窝,怕他冻着旧伤。

  “对了,”苏婉清从抽屉里拿出个小瓷瓶,“这是我按咱东洼的方子配的冻疮膏,用猪油拌了辣椒面,比城里的凡士林管用。”瓶身上贴着张小纸条,写着“每晚擦三次”,字迹娟秀得像她种的稻苗。

  坐军车去农场的路上,车窗外的雪原一闪而过,像被扯碎的白绸子。杨浩宇望着远处的防护林,忽然觉得和东洼的林子很像——都是倔强地扎在冻土上,把风沙挡在身后。“你看那片地,”他指着窗外的一片低洼,“土色发灰,肯定是盐碱地,正好试试咱的稻种。”

  苏婉清拿出本子画速写,笔尖在纸上勾勒出地垄的形状:“等下了车先测pH值,我记得林默寄来的信里说,东洼的新苗已经开始分蘖了,比往年早了三天。”她的声音里带着点骄傲,像在说自家的孩子。

  省军区农场的战士们在门口列队迎接,军绿色的队伍在雪地里站成整齐的线。场长握着杨浩宇的手,掌心的茧子比王大爷的还硬:“早就听说东洼的知青育出了好稻种,今天可算把你们盼来了!”他指着仓库方向,“种子已经备好了,就等你们指导浸种。”

  浸种池在仓库后院,水泥砌的,比东洼的土池子规整多了。杨浩宇蹲在池边,把带来的草木灰撒进水里,灰粒在水面荡开细小的涟漪。“这是东洼的土灰,”他对围过来看的战士们说,“能调节水温,还能给种子补营养。”

  苏婉清在旁边用温度计测水温,嘴里念叨着:“十五度,正好。比咱东洼的井水温乎点,浸种时间得缩短半天。”她从包里掏出林默寄来的浸种手册,上面用红笔标着密密麻麻的批注,“这是我们队里的小林记的,比教科书还实用。”

  傍晚的风带着雪粒子刮过仓库顶,发出“呜呜”的响,像东洼的风声。杨浩宇和苏婉清坐在炕桌前,就着煤油灯整理数据。桌上放着战士们送来的冻梨,化在碗里,汁水甜得发腻。

  “你说林默现在在干啥?”苏婉清咬了口冻梨,汁水顺着嘴角往下流,“会不会又在暖窖里数稻粒?”杨浩宇想起少年红着脸说“想当育种员”的样子,忍不住笑:“说不定正对着你的稻草人布偶说话呢。”

  苏婉清的脸忽然红了,像被煤油灯烤的。她从包里拿出个东西,是片压平的稻叶,夹在东洼的土块里——是临走时从试验田摘的,现在叶尖已经发黄,却还带着股淡淡的土腥气。“等这批稻种出芽了,”她把稻叶放在桌上,“咱寄点给东洼,让林默对比着种。”

  窗外的雪又下了起来,落在浸种池的塑料布上,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春蚕在啃桑叶。杨浩宇望着仓库墙上的地图,东洼的位置被他用红笔圈了个圈,旁边写着“4月10日,育秧”。他知道,无论在哪个农场,哪个温室,他们心里都揣着东洼的春天——那里有等着他们回去的试验田,有抱着布偶盼信的少年,有把草木灰当宝贝的老人,还有那些藏在冻土下、悄悄拔尖的新苗。

  苏婉清忽然打了个喷嚏,杨浩宇赶紧把那件旧棉袄披在她肩上。棉袄上还留着东洼的煤烟味,混着她身上的皂角香,让人心里踏实。“明天开始浸种,”他把冻梨推到她面前,“咱得让这三江平原的土地,也尝尝东洼稻种的滋味。”

  煤油灯的火苗轻轻晃,把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像两棵依偎在冻土上的树,根在看不见的地方紧紧缠在一起。温室里的泥土香或许稀薄,但只要心里装着那片土地,走到哪里,都能种出沉甸甸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