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兵借道”-《小时候即想听又怕听的鬼故事集》

  好的,那咱们就静下心来,好好讲讲这第八个故事——。

  这个故事,不是一家一户的私事,是关乎整个屯子,甚至关乎这片土地的“公事”。我姥爷年轻时亲身经历过,他讲的时候,脸上的皱纹都像是被那晚的风吹出来的。

  那还是兵荒马乱的年头,具体哪一年记不清了,反正是个秋天,刚收完庄稼,地里光秃秃的。那天晚上,月黑风高,乌云把月亮捂得严严实实,四下里黑得像锅底。屯子里的狗,从傍晚开始就焦躁不安,不是汪汪叫,而是从喉咙深处发出一种低沉的、恐惧的呜咽,有的甚至夹着尾巴钻到了炕洞底下。

  大人们心里都直打鼓,早早关了门,插紧了门栓。我姥爷那时候还是个半大小子,跟家里人挤在炕上,心里害怕,又忍不住好奇,把窗户纸舔了个小洞,偷偷往外看。

  约莫到了后半夜,子时刚过,最安静的时候。忽然,一种声音由远及近,传了过来。

  那不是风声,也不是雨声。是脚步声,很多很多人的脚步声,混杂着马蹄声,还有金属摩擦、碰撞的沉闷响声。那声音不像是从屯子里的土路上传来的,倒像是从地底下,或者是从半空中飘过来的,带着一股子浸入骨髓的寒意。

  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透过窗户纸的小洞,我姥爷看到了一辈子都忘不了的景象——

  屯子中间那条主要的土路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一队影影绰绰的人马。

  那些人穿着破旧的、看不清颜色的号坎(古代士兵穿的一种褂子),手里拿着长矛大刀,样式古老,锈迹斑斑。他们排着不算整齐的队伍,默默地走着,没有人说话,没有人咳嗽,只有那整齐划一、却又轻飘飘仿佛不沾地的脚步声,和金属摩擦的咔嗒声。

  他们的脸是模糊的,看不清楚五官,只能看到一个个青灰色的轮廓。队伍中间,偶尔有几匹同样模糊的、瘦骨嶙峋的马,马背上坐着同样沉默的骑士。

  没有旗帜,没有号令。整个队伍像一道沉默的、流动的灰色阴影,从屯子中间穿过。那股子阴冷的气息,隔着窗户都能透进来,冻得人牙齿打颤。

  我姥爷吓得大气不敢出,死死捂住自己的嘴。他看到队伍最后面,有几个身影似乎回头,朝他家的方向“看”了一眼。那没有具体五官的“看”,让他感觉像是被冰水从头浇到脚,血液都凝固了。

  这队“人马”走了足足一炷香的功夫,才完全穿过屯子,消失在另一头的黑暗里。那诡异的脚步声也渐渐远去,最终彻底听不见了。

  直到天快亮了,屯子里的狗才敢试探着叫出声来。

  第二天,太阳照常升起,屯子里却炸了锅。几乎家家户户都有人看到了昨晚的景象,说法都差不多。有胆大的后生顺着那队“人马”消失的方向去查看,一直走到牤牛河边,只见河滩的淤泥上,留下了一些杂乱无章的、像是马蹄和脚印的痕迹,但很快就被河水冲没了。

  屯子里最年长的老爷子,捻着胡子,脸色凝重地说:“这是‘阴兵借道’。怕是古时候哪场大战,死在这附近的兵将,魂儿没散,怨气集结,成了气候,偶尔还会沿着生前的路线巡逻、行军。碰上他们,千万不能出声,不能指指点点,更不能冲撞,得躲着,让他们安安静静地过去。不然,被他们‘看上’,勾了魂儿跟着走了,可就回不来了。”

  自那以后,屯子里就多了条不成文的规矩:但凡晚上听到异常的、大队人马的声音,或者狗群无故恐惧呜咽,家家户户都得立刻熄灯,关门闭户,大人捂住小孩的嘴,绝不能好奇张望。

  我姥爷说,后来他还听说过,附近其他屯子,也有过类似的遭遇。有的说是穿着前朝衣服的兵,有的说是更古老的、拿着青铜戈矛的影子。

  这些“阴兵”似乎就在这片黑土地下游荡,守着某个不为人知的界限,或者在重复着某个永恒的宿命。他们不像山精野怪那样主动害人,但那种源自战争和死亡的、庞大而冰冷的集体怨念,却比任何单独的鬼魂都更令人窒息。

  这的事,成了屯子历史里最沉重的一页。它提醒着活在这里的人们,脚下这片看似平静的黑土,不知在多少年前,曾浸透过多少鲜血,埋葬过多少亡魂。那些沉寂的厮杀声,并未远去,只是化作了在特定时刻,才会悄然显现的、冰冷的行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