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河屯里的鬼婴-《小时候即想听又怕听的鬼故事集》

  在东北的深山老林里,有些河流的名字听着就透着邪性,比如鬼婴河。这条河不在任何正式地图上标出,只存在于老辈人的口耳相传中。据说,河水流经一处古战场,底下埋着无数夭折的婴孩和孕妇,怨气凝聚不散。每逢月晦之夜,河面上便会传来阵阵婴儿的啼哭声,那声音不是清脆响亮,而是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像是被人扼住了喉咙,又像是从水底深处挣扎着冒出来,听得人脊背发凉。

  这故事发生在伪满时期,一个叫靠河屯的小村子。屯子边上有一条无名支流,水流原本清澈平缓,是妇女们洗衣、孩子们嬉水的地方。但不知从哪一年起,这条河开始变得不太平。先是有人夜里听到河边有小孩的哭声,出去看却空无一人。接着,屯里接连有两个怀了身孕的妇人,在河边洗衣时莫名滑倒,流产不说,人也没救回来,一尸两命。死状极其相似,都是双目圆睁,双手死死护着腹部,脸上带着极度的惊恐。郎中也查不出具体原因,只说可能是受了极大的惊吓,动了胎气。

  自此,这条河就被屯里人称为鬼婴河,再也没人敢在傍晚后靠近,尤其是怀有身孕的妇人。

  屯子里有个年轻媳妇,叫秀云,嫁过来不到两年,刚怀上头胎,正是害喜严重的时候。她男人铁柱是屯里的壮劳力,跟着把头去几百里外修铁路了,半年才能回来一次。秀云和婆婆相依为命,婆婆信佛,常叮嘱秀云千万别靠近那条河。

  这年夏天,天气异常闷热。秀云妊娠反应大,嘴里发苦,突然就馋起河边那片野沙果了。那沙果酸涩,平时没人吃,但秀云就是想吃那一口。她跟婆婆说了,婆婆脸色一变,连连摆手:使不得!使不得!那地方去不得!你想吃酸的,娘去镇上给你买山楂糕!

  可镇上离得远,婆婆年纪大了,腿脚不便。秀云看着婆婆蹒跚的背影,心里不忍,又压不住那股突如其来的馋劲儿。她心想:我就白天去,摘几个果子就回来,光天化日的,能有什么事? 于是,她趁婆婆午睡,偷偷挎了个小篮子,出了门。

  午后的阳光透过树叶洒下斑驳的光点,河边静悄悄的,只有流水潺潺。那片野沙果就长在河湾一处陡坡上,红彤彤的果子挂在枝头,诱人得很。秀云小心翼翼地走下陡坡,伸手去摘。

  就在这时,她脚下踩到一块松动的石头,猛地一滑! 秀云惊叫一声,整个人失去平衡,朝着冰冷的河水摔去!

  她不会水,吓得魂飞魄散,双手胡乱挥舞,想要抓住什么。幸好河边水不深,只没到腰部,但她还是呛了好几口水,浑身湿透,小腹也传来一阵隐痛。她惊魂未定,连滚爬爬地上了岸,果子也顾不上了,挎着空篮子,脸色苍白地跑回了家。

  婆婆见她这副模样,又看她裤脚湿透,追问之下,秀云只好哭着说了实话。婆婆一听,捶胸顿足,连呼,赶紧扶秀云上炕休息,又去灶房熬安胎药。

  然而,从那天起,秀云就开始不对劲了。

  她夜里总睡不踏实,迷迷糊糊中,总听到有细弱的婴儿哭声,一会儿像是在窗外,一会儿又像是在枕头边。她推醒婆婆,婆婆侧耳倾听,外面却只有风声虫鸣。

  秀云,你是白天吓着了,魔怔了。婆婆安慰她,但自己心里也直打鼓。

  更让秀云恐惧的是,她开始能一些东西。有时对着水缸舀水,会看到水里倒影不是自己,而是一个面色青紫、肿胀的婴儿脸孔;有时夜里起床,会瞥见墙角有个模糊的、蜷缩着的小小身影。

  她变得精神恍惚,时常对着空气喃喃自语:别哭……别哭了……娘在这儿…… 眼神时而空洞,时而充满一种诡异的慈爱。她的肚子也比同月份的妇人大上不少,皮肤被撑得发亮,隐隐透着一股不祥的青灰色。

  婆婆知道这是撞上那河里的了,而且那已经缠上了秀云,甚至可能……钻进了她的肚子!她不敢怠慢,连夜托人带信,去几十里外请那位有名的萨满,乌苏里大爷。

  乌苏里大爷年过七旬,是鄂伦春族最后的几位老萨满之一,精通各种驱邪禳灾的法事。他来到秀云家,一看秀云的气色和那异乎寻常的肚子,眉头就紧紧锁了起来。他不用任何人说明,径直走到秀云面前,用那双能看透阴阳的眼睛死死盯着她的肚子。

  秀云被他看得发毛,下意识地护住肚子。

  乌苏里大爷沉声开口,不是对秀云,而是对着她的肚子说道:你不属于这里,何必强求?害了这妇人,你也得不到超生!

  话音刚落,秀云的肚子猛地鼓动了一下,像是里面的在愤怒地踢打!秀云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

  婆婆吓得跪倒在地:大萨满,求您救救我儿媳,救救她肚子里的孩子啊!

  乌苏里大爷叹了口气:她肚子里,现在不止一个了。除了她自己的骨肉,还有一个从河里跟来的水婴煞!这东西怨气极重,要借活人之腹,强夺这胎儿的生机,企图!若不将其驱离,待到瓜熟蒂落之时,便是母子俱亡之刻!

  那……那可怎么办啊?

  只能做法事,与那水婴煞谈判,晓以利害,许以供奉,劝它离开。若它执迷不悟…… 乌苏里大爷眼中闪过一丝厉色,就只能强行打散了!但那会伤及母体元气,胎儿也可能不保。

  法事定在第二天夜里,地点就在那鬼婴河边。乌苏里大爷让人准备了三牲祭品,大量的纸钱,还有用彩纸糊的小衣服、小拨浪鼓等孩童玩具。

  夜幕降临,河边的气氛格外阴森。河水黑黢黢的,仿佛深不见底,夜风吹过芦苇,发出沙沙的声响,仔细听,里面似乎真的夹杂着若有若无的婴啼。

  乌苏里大爷身穿古老的萨满神衣,头戴鹿角神帽,脸上涂着神秘的油彩。他在河边清理出一块空地,摆上祭品,点燃篝火和香烛。秀云被安置在法阵中央,坐在一个蒲团上,脸色惨白,身体微微发抖。

  乌苏里大爷手持单鼓,开始围绕秀云缓缓行走,脚步踏着古老的节奏,单鼓敲响,苍凉而神秘的请神调从他口中吟唱而出:

  日落西山黑了天,水府幽冥开了关……冤死的婴灵莫啼哭,听我萨满把话传……阳世有路尔不走,强占胎舍为哪般?害了娘亲损了己,生生世世难轮回……

  鼓声和唱腔在夜空中回荡,河水似乎起了波澜。秀云的肚子开始剧烈地起伏,她发出痛苦的呻吟,双手死死抓着地面。

  乌苏里大爷继续唱道:今日备下三牲礼,纸钱玩物样样全……送你回归水府去,超度法事做三天……来世投个好人家,莫在人间苦流连……你若执意不肯走,休怪神鼓不留情!

  唱到最后一旬,乌苏里大爷声色俱厉,单鼓猛地敲出一串急促的爆音!

  嗷——!

  一声尖锐、完全不似婴儿的嚎叫,猛地从秀云喉咙里迸发出来!她猛地抬起头,双眼翻白,嘴巴咧开,露出一个狰狞的表情,用一种尖细扭曲的声音嘶吼道:我不走!我要娘亲!我要活!

  这分明是那水婴煞借秀云之口在说话!

  冥顽不灵!乌苏里大爷怒喝,舞动得更急。他从助手手中接过一个皮囊,里面装的是刚宰杀的黑狗血。他含了一口在嘴里,朝着秀云的方向,猛地喷出一片血雾!

  嗤——!

  血雾沾身,秀云(或者说她体内的东西)发出更加凄厉的惨叫,身体剧烈地抽搐起来,一股肉眼可见的黑色怨气从她头顶丝丝缕缕地冒了出来,在她上方凝聚成一个模糊的、不断扭动的婴儿形状,那张小脸上只有无尽的怨毒!

  打散它!乌苏里大爷对助手喊道。

  助手举起一根用柳条和符纸扎成的鞭子,朝着那黑色怨气抽去!同时,乌苏里大爷的单鼓如同疾风暴雨般敲响,形成一道道无形的声浪,冲击着那怨气凝聚的水婴煞。

  那水婴煞左冲右突,发出刺耳的尖啸,河面上的婴儿哭声也骤然变得密集和凄厉起来,仿佛有无数无形的力量在响应它。

  眼看那怨气就要冲破法阵的束缚,乌苏里大爷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他猛地咬破自己的食指,将鲜血涂抹在单鼓的鼓面上,然后用尽全身力气,敲下了最后一声重鼓!

  咚——!!!

  这一声如同惊雷炸响,仿佛连空气都凝固了一瞬。那凝聚的黑色怨气发出一声绝望的哀嚎,如同被阳光照射的冰雪,迅速消散、瓦解,最终化作几缕青烟,被河风吹散。

  河面上那凄厉的婴啼声,也戛然而止。

  法阵中央,秀云地吐出一口黑血,整个人软软地倒了下去,不省人事。她那隆起的肚子,似乎也平复了一些。

  乌苏里大爷累得几乎虚脱,被助手搀扶着才站稳。他对秀云的婆婆说:水婴煞已被打散……但秀云元气大伤,腹中胎儿也受了波及……能否保住,就看她的造化了……这条河……唉,怨气太深,此法只能治标,不能治本。

  婆婆含泪道谢,将秀云背回家中。秀云在床上躺了整整一个月,胎儿虽然勉强保住了,但她也从此落下了病根,身体极为虚弱。

  几个月后,秀云早产,生下一个男婴。那孩子极其瘦小,哭声像小猫一样,从小就体弱多病。而秀云,在孩子三岁那年,终究还是没能熬过一场风寒,撒手人寰。

  铁柱回来后,得知一切,悲痛欲绝。他将孩子托付给母亲,自己则带着工具,日复一日地在鬼婴河上游植树造林,加固河岸,他想用这种方式,试图化解一些河中的怨气,也为后人积点德。

  而鬼婴河的传说,依旧在靠河屯流传。乌苏里大爷在那次法事后曾说,那条河底,埋着太多早夭的无辜,它们的怨念交织,已成气候,非一场法事能净。除非有天大的功德和机缘,否则那河里的,恐怕很难彻底平息。

  那幽幽的河水,流淌的不是水,是百年不化的悲戚。那夜半的婴啼,不是幻觉,是无处安放的魂灵在哭泣。 秀云一家的悲剧,成了屯子里最深刻的警示,提醒着每一个后来人,对那片看似平静的水域,永远保持一份敬畏与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