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酱园的最后一缸酱-《小时候即想听又怕听的鬼故事集》

  白露刚过,护城河的水就凉透了,倒映着岸边老酱园的灰瓦飞檐,像幅浸了水的水墨画。酱园掌柜赵老栓蹲在晒酱的场院里,摸着缸沿上那圈包浆——这口百年老缸,是他太爷爷传下来的,缸壁上的裂纹里嵌着几代人的手印,晴天晒酱时,能看见阳光透过裂纹在酱面上投下细碎的金斑。

  “爹,真不晒最后一缸了?”儿子小赵扛着竹耙子,裤脚沾着刚从河沟里捞的水草。酱园被划入拆迁范围的通知贴了三个月,红印章刺眼得很。

  赵老栓没回头,指尖抠着缸底的老泥,那泥里混着几十年的酱渣,黑得发亮:“晒,咋不晒?霜降前得把秋酱封缸,这规矩不能破。”

  说干就干。小赵把新收的黄豆倒在青石板上,挑拣出瘪粒和土块,竹耙子划过石板,“哗啦哗啦”响,惊飞了檐下的麻雀。赵老栓蹲在石磨旁,往磨眼里添豆子,左手推磨盘,右手往磨眼丢清水,磨盘转得慢悠悠,豆浆混着豆渣顺着磨槽淌下来,像条奶白色的小溪,溅在他的蓝布衫上,洇出星星点点的印子。

  “当年你爷爷磨豆浆,能一边推磨一边唱《小放牛》,”赵老栓喘着气笑,“磨出来的豆浆都带着调子,酿出的酱也比别家的鲜。”

  小赵没接话,只是把豆浆倒进大铁锅,灶膛里的柴火“噼啪”响,映得他脸红彤彤的。煮开的豆浆泛起雪白的泡沫,赵老栓拿着长柄勺撇浮沫,动作慢得像在绣花——他总说,浮沫撇不干净,酱会发苦,就像过日子,心里的疙瘩不挑开,迟早要出乱子。

  等豆浆晾成温吞水,拌上盐卤,凝成嫩豆腐似的豆坯,赵老栓就带着小赵把豆坯切成方块,码在铺着稻草的架子上。“得让它长霉,”他边码边说,“就像人得经点事儿,不然成不了器。”稻草是前院割的,带着阳光的味道,盖在豆坯上,像给它们盖了层金被子。

  过了十天,豆坯长出了白花花的霉,赵老栓才把它们挪进老缸。一层豆坯,一层海盐,撒得匀匀的,每撒一层,就踩着木凳跳进缸里踩实——这是老规矩,说人的气性能渗进酱里,让酱更有筋骨。他踩得很慢,脚底板在酱坯上碾出“咯吱”声,蓝布衫后背的汗渍湿了又干,干了又湿,结出层白花花的盐霜。

  “当年你太爷爷踩酱,能在缸里站上一下午,”赵老栓从缸里跳出来,扶着腰喘气,“说这酱是有灵性的,你对它上心,它就给你长脸。”

  小赵学着他的样子跳进缸,刚踩了两下就晃悠,惹得赵老栓直乐:“稳住!脚跟扎在缸底,就像咱赵家在这酱园扎了三代根,不能晃!”

  晒酱的日子最磨人。每天天不亮,赵老栓就掀开缸上的竹篾盖,让露水落在酱面上;中午太阳烈,又赶紧盖上,怕酱晒焦了;傍晚再掀开,让晚风给酱透透气。他总拿着长柄酱耙子搅酱,耙齿划过缸底,发出“沙沙”声,把沉淀的盐粒搅上来,把浮在表面的霉丝按下去。

  有回下秋雨,赵老栓抱着棉被往缸上盖,雨水打湿了他的头发,顺着皱纹往下淌,他却顾不上擦,嘴里念叨着“可不能让雨水渗进去,不然酱就酸了”。小赵在旁边举着伞,看着爹佝偻的背,像株被雨打弯的老高粱,突然鼻子一酸。

  霜降前三天,酱终于晒成了。深褐色的酱体里浮着细碎的豆瓣,舀一勺闻闻,咸香里带着点回甘。赵老栓舀了满满一坛子,给街坊四邻每家送了一碗,剩下的装在个青花罐里,封得严严实实。

  拆酱园那天,铲车“轰隆隆”地推倒院墙,赵老栓就坐在老缸上,抱着那罐酱,看着祖辈传下来的青砖灰瓦变成碎块。小赵要扶他走,他摆摆手:“让我再坐会儿,这缸陪了咱三代人,我得送送它。”

  后来,小赵在新小区开了家酱菜铺,招牌上画着口老酱缸。有人来买酱,他总会打开罐子让客人闻:“尝尝?这是我爹用百年老缸晒的,里头有三代人的脚底板印呢。”客人说这酱比别处的厚,越嚼越有味道,问他秘诀,小赵就指着手背上的老茧笑:“没啥秘诀,就是得肯蹲下来,跟酱好好过日子。”

  而那口老缸,被赵老栓拉回了新家,摆在阳台当花盆,种了株爬山虎。春天的时候,藤蔓顺着缸壁往上爬,叶片伸进缸口,像是在舔舐那些嵌在裂纹里的酱渣——老酱园虽没了,但那些浸在时光里的味道,早顺着日子,渗进了骨头里。

  怎么样?这次够长够细了吧~ 要是还觉得不过瘾,随时说,咱再往深了挖,把犄角旮旯的故事都翻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