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陛下,天大的喜事啊!-《父皇,我真是大孝子,您咋吓晕了》

  养心殿内,龙涎香的青烟袅袅升起。

  那昂贵香料独有的沉静气味,却驱不散空气里那股子令人心悸的压抑。

  楚威自打从听雨园回来,便将自己关在了殿中。

  昨夜一夜未眠,今早又大动肝火,最后在听雨园的经历,更是让他心神俱疲。

  疲累感沉甸甸地压在他的眼皮上,他躺在龙榻上,睡意浓重。

  可他一闭眼,那个逆子的脸便浮现在黑暗里。

  那张脸带着纯净无辜的笑,眼神却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不如儿臣帮您‘清理’一下。”

  那句话,在他的脑海中反复回响。

  他在龙榻上辗转反侧,不知过了多久,才在极致的疲惫中沉沉睡去。

  但这觉,楚威睡得并不安稳。

  噩梦萦绕。

  梦里,整个皇宫空旷得只剩下风声,所有人都消失了。

  他独自一人坐在冰冷的龙椅上,殿宇高阔,却带来无尽的虚无与孤寂。

  脚步声由远及近。

  那个逆子穿着一身崭新的龙袍,一步步走上丹陛。

  他的手里,捧着一个物件。

  滴血的头盖骨。

  逆子走到他面前,将那红白相间的头骨递到他眼前,脸上挂着一如既往的、关切的笑。

  “父皇,您现在……还烦恼吗?”

  “你,你别过来啊!”

  楚威猛地从梦中坐起,胸膛剧烈起伏,冷汗浸透了里衣。

  在旁边打盹昏睡的王德福一个激灵,连忙上前,声音里满是关切的问道:

  “陛下,您怎么了?”

  “太医,叫太医!”

  楚威抬手制止了他道:

  “无碍。”

  他的声音有些虚浮道:

  “朕做了个梦,取巾帕来!对了,现在什么时辰?”

  “陛下,现在刚过申正,离黄昏日落时候还早,您要不要再睡一会?”

  “不睡了,北境局势,让朕烦忧的很!”

  王德福快速取来温热的巾帕,小心翼翼地给楚威擦拭额头。

  他想起九殿下说过的话,便笑着开口,试图宽慰圣心道:

  “陛下,九殿下孝心可嘉,他知道了您为国事烦忧,说了会帮您解决麻烦,肯定能解决的。”

  “您就放心的好好睡一觉,瞧您这些时日都憔悴了不少,老奴这看的心里难受。”

  王德福话说完,等了片刻,却没等到陛下的回应。

  他疑惑地一低头。

  便瞧见楚威正面无表情地盯着他,那双龙目深处,翻涌着浓得化不开的猜忌与审视。

  王德福的心脏骤然一缩,膝盖一软,差点跪下去。

  楚威没有说话。

  他现在看谁都觉得不对劲。

  他总感觉殿外的每一个禁军,每一个太监,都可能是他那个‘孝顺’儿子安插进来的眼线。

  他们随时会递给他一杯毒酒,或者在他背后捅上一刀。

  就在他心神不宁,疑神疑鬼之际。

  砰!

  殿门被人从外面猛地撞开。

  一道身影连滚带爬地扑了进来。

  一个小太监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像是白日见了鬼,禀奏道:

  “陛……陛下!”

  楚威心里咯噔一下,右手下意识地按住了床榻边悬挂的佩剑剑柄。

  冰冷的触感让他稍稍镇定,质问道:

  “何事如此惊慌!”

  小太监跪在地上,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喘气声,声音尖利得变了调道:

  “天大的喜事啊!”

  他口中喊着“喜事”,可那表情却比哭丧还要难看,牙齿都在上下打颤,发出咯咯的轻响。

  “户部尚书池大人……在殿外求见,说……说要向您奏报天大的喜事!”

  楚威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喜事?

  池文博?

  他几乎可以肯定,那个逆子动手了。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从龙榻上下来,重新坐回那张象征着至高权力的龙椅上,摆出皇帝应有的威严。

  “宣。”

  一个字,从齿缝间挤出。

  片刻之后,户部尚书池文博被带了进来。

  他依旧穿着那一身代表一品大员的华贵朝服。

  但衣冠不整,头顶的官帽歪斜,发髻散乱,几缕灰白的头发黏在汗湿的额角。

  那双曾经精光四射的眼睛,此刻眼窝深陷,布满了蛛网般的血丝。

  整个人仿佛被抽干了所有的精气神,只剩下一具空洞的躯壳在勉力支撑。

  一进殿,池文博的膝盖便软了下去,“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他用膝盖代替双脚,一步步挪到御案之前。

  他没有哭嚎,也没有请罪。

  他只是将一本卷轴高高举过头顶。

  那双手,抖得不成样子,连带着那卷轴也跟着剧烈颤动。

  楚威的视线,死死地落在了那本卷轴上。

  朱砂写就的四个大字,猩红刺眼。

  【孝心捐册】。

  一股寒气,从楚威的尾椎骨直冲天灵盖。

  他感觉自己浑身的汗毛都倒竖了起来。

  只听池文博用一种嘶哑、干涩,却又被强行拔高的声音喊道:

  “陛下!”

  “臣……臣有罪!”

  “臣中午回府之后,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思来想去,为自己白日里在殿上的无能狂悖而羞愧万分!”

  说完,他重重地磕了一个头。

  额头与冰冷坚硬的金砖地面碰撞,发出沉闷的“咚”的一声,高声道:

  “臣感念天恩,更感念九殿下为陛下分忧之赤诚孝心!”

  “臣身为户部尚书,食君之禄,却不能为君分忧,反而让圣上因国库空虚而烦恼,臣……罪该万死!”

  “臣愿捐出家产一百二十万两白银,良田五千亩,以充军饷!助北境将士,扬我大夏国威!”

  “求陛下降罪,惩治臣这数十年来的尸位素餐,浅薄无知!”

  池文博老泪纵横,声泪俱下。

  一番话说得是慷慨激昂,忠心耿耿。

  仿佛一颗赤胆忠心,剖白于天地君亲之前。

  一旁的王德福看得目瞪口呆。

  他几乎要以为,池大人是真的幡然醒悟,被九殿下的孝心感动得痛改前非了。

  可只有坐在龙椅上的楚威,看得清清楚楚。

  他看见了池文博高举卷轴的双手上,有一道尚未完全干涸的血痕。

  他看见了池文博眼中,那无论如何也无法掩饰的、深入骨髓的恐惧。

  那不是幡然悔悟。

  那是绝望。

  一个受害者,正在被迫上演一场感恩戴德的年度大戏。

  而他这个皇帝,名义上的受益人,却看得手脚冰凉,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

  楚威死死地盯着那本【孝心捐册】。

  盯着上面“池文博”三个字下面,那个鲜红刺目的血手印。

  他明白了。

  他什么都明白了。

  那个孽障,用他最熟悉,也最恐惧的方式,把事情“办妥”了。

  就这么半天时间,把他许久都未解决的问题给解决了!

  他想发怒。

  他想掀了眼前的御案。

  他想下令将这个在他面前演戏的池文博拖出去斩了。

  可他发现,自己连发怒的立场都没有。

  臣子“自愿”捐款,为国分忧。

  儿子“孝顺”,替父解难。

  这桩桩件件,都是天经地义的“好事”,是值得载入史册的君臣佳话。

  他这个皇帝,还能说什么?

  说这是抢劫?说这是逼迫?

  证据呢?

  证据就是池文博眼中的恐惧吗?就是他手上的血痕吗?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感受着那份被安排得明明白白的恐惧,如同被人扼住了咽喉。

  整个养心殿,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死寂。

  楚威没有说话,池文博便高举着卷轴,长跪不起,身体的颤抖从未停止。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氛围中,又一个小太监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

  他跪在了王德福的身后,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慌乱道:

  “陛下!”

  “工部侍郎乔大人、礼部尚书张大人、吏部侍郎孙大人……十几位大人都在殿外求见!”

  小太监的身体抖得如同风中落叶,慌得声音都控制不住道:

  “他们……他们都说,有天大的喜事要奏报,都哭着喊着……要为国捐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