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吾家有子初长成-《闲云渡异录》

  战书的余烬,连同那承载它的紫檀木盒,已在陈科指尖的真火中化为虚无,只留下一缕淡淡的、混合着檀香与某种古老符纸燃烧后的奇异气味,在暮色渐沉的庭院中缓缓飘散。

  那灰衣符偶也早已消散,仿佛从未存在。

  但“拾遗会”那冰冷而傲慢的宣战,却如同烧红的烙铁,深深地烙印在了闲云轩每一个生灵的心头。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大战将至的、令人窒息的紧绷。

  小谢和秋容的虚影不再诵读,沉默地飘浮在藏书阁门口;青凤红衣如血,静立花海边缘,眼神锐利如刀,扫视着院墙之外的每一寸黑暗;小白狐喉咙里发出持续的低吼,脊背弓起,利爪无意识地刮擦着身下的梁木。

  刘芯彤站在陈科身侧,能清晰地感受到他周身那敛而不发、却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般汹涌的力量。

  她知道,陈科平静的外表下,是已然被触动的逆鳞。

  闲云轩是他的家,古书与其中的书灵是他认可的“家人”,“拾遗会”的威胁,已不仅仅是针对一件“灵物”,而是针对他这个“家”的完整与安宁。

  “三日……”刘芯彤低声重复着战书上的期限,手指下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玉符,大脑飞速运转,思考着所有可能的应对方案,调动着一切可以调动的资源,尽管她知道,面对“拾遗会”这种层次的对手,常规的手段恐怕收效甚微。

  陈科没有看她,目光依旧沉静地望着西方天际那最后一丝光亮被夜色吞噬。

  他没有说话,似乎在权衡,在推演,也在……等待。

  等待一个变数。

  一个连他也无法完全预料,却隐隐有所感应的变数。

  夜色如同浓墨,彻底浸透了闲云轩。

  院内没有点灯,只有阵法自行运转时偶尔在虚空中划过的一丝微弱灵光,以及天空稀疏的星子投下的、清冷黯淡的微光。

  就在这极致的寂静与紧绷中,主屋卧室的方向,忽然传来一阵异样的灵力波动。

  那波动起初极其微弱,如同沉睡者平稳的呼吸。但很快,它开始变得活跃、增强,如同冰封的河面下,春水开始涌动、撞击!

  一股纯净、磅礴、却又带着一丝稚嫩懵懂的灵性,如同破土而出的新芽,带着无法抑制的生命力,开始苏醒、舒展!

  陈科与刘芯彤几乎同时转头,望向主屋!

  只见主屋卧室的窗口,原本一直温润平和的《聊斋》古本所散发的灵光,骤然变得明亮起来!

  那光芒不再是内敛的月华,而是如同初升的朝阳,温暖、耀眼,充满了无限的生机与活力!

  书页无风自动,发出“哗啦啦”的、欢快而急促的轻响,仿佛有一个迫不及待的灵魂,正要挣脱束缚,降临世间!

  在陈科与刘芯彤,以及闻讯赶来的小谢、秋容、青凤和小白狐震惊的目光注视下,那本悬浮而起的《聊斋》古本,光芒汇聚到了极致!

  下一刻,一个清晰无比的、约莫三四岁孩童大小的光质虚影,自那璀璨的光芒核心,缓缓浮现、凝聚!

  它不再是龙脊山洞窟中那个闭眼蜷缩、如同初生婴儿般的模糊轮廓。

  此刻的它,眉眼清晰,粉雕玉琢般的光质小脸上,带着一丝刚刚睡醒的慵懒与茫然,却又奇异地流露出一种不容置疑的灵性与威严。

  它揉了揉那双由纯净灵光构成的、如同星辰般闪耀的“眼睛”,打了个小小的哈欠。

  然后,它“看”向了庭院中严阵以待的众人,目光扫过紧张的小谢秋容,扫过警惕的青凤和小白狐,最终,落在了并肩而立的陈科与刘芯彤身上。

  当它的“目光”触及陈科与刘芯彤时,那星辰般的眼眸中,茫然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比清晰的孺慕、依赖,以及……一种感知到外界威胁后,自然而然生出的保护欲。

  它张开那由光凝聚成的、小巧的嘴巴,口齿清晰,带着一丝奶声奶气,却无比坚定地,吐出了降临于世的第一句完整的话语:

  “爹,娘,不怕。”

  四个字,如同四道温暖的惊雷,劈在了陈科与刘芯彤的心湖深处!

  爹……娘……

  它认他们为父母!

  紧接着,不等众人从这巨大的震撼中回过神来,那书灵孩童的虚影,小小的眉头微微蹙起,似乎对庭院中那紧绷的、充满敌意的氛围感到不喜,更对那些潜藏在暗处、威胁着它“爹娘”和“家”的恶意,生出了本能的愤怒。

  它抬起那只由纯净灵光构成的小手,对着虚空,看似随意地一挥。

  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势,没有毁天灭地的能量爆发。

  但就在它小手挥落的刹那,闲云轩的上空,光影骤然变幻!

  《画皮》篇目中那极致渴望与幻灭的怨念,化作一张哀泣流转的美人面皮虚影,带着洞穿虚妄的悲悯;

  《聂小倩》篇目中被操控与挣扎的麻木灵魂,化作点点寻求救赎的磷火幽光,散发着不屈的坚贞;

  《席方平》篇目中那模仿阴司、以暴制暴的森然鬼气,凝聚成手持锁链的模糊判官虚影,彰显着对公正的执着追求;

  数个已被点亮、蕴含着不同情感与意志力量的篇章虚影,如同走马灯般在书灵孩童的身后一闪而逝!

  这些原本或悲或怨或厉的力量,此刻却被一股更加宏大、更加纯粹的意志所统合、引导——

  那是一股融合了悲悯、坚贞、公正、守护等复杂而正面意念的磅礴力量!

  这股力量如同温暖而坚韧的潮水,以书灵孩童为中心,无声无息地弥漫开来,瞬间充斥了整个闲云轩的每一寸空间!

  在这股力量笼罩之下,庭院中那因战书而弥漫的肃杀与紧绷,如同被阳光照射的冰雪,迅速消融、瓦解。

  小谢和秋容感到心神一片安宁,青凤眼中锐利的杀意缓和了许多,小白狐也停止了低吼,放松了紧绷的身体。

  这股力量并不具备直接的攻击性,却带着一种不容侵犯的、仿佛源自天地正道、万物共鸣的威严!

  它像是在无声地宣告:此方天地,此座院落,受我庇护,万邪莫侵!

  书灵孩童做完这一切,似乎消耗了不少力气,那光质的虚影变得略微淡薄了一些,它小小的身体晃了晃,带着一丝疲惫,却又满足地,再次看向陈科与刘芯彤,星辰般的眼眸中充满了“求表扬”的意味。

  陈科与刘芯彤震撼地看着眼前这一幕,看着这个由他们亲手引导、见证其诞生与成长的书灵,看着它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展现出独立的意志与力量,看着它那毫无保留的孺慕与守护……

  千年冰封的心湖,仿佛被投入了一颗滚烫的太阳,所有的凝重、所有的杀意、所有的算计,在这一刻,都被那声“爹娘”和这纯粹的守护之举,冲击得七零八落,只剩下一种汹涌澎湃的、名为“家”的暖流,几乎要将陈科淹没。

  他缓缓抬起手,不是结印,不是施法,而是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极其轻柔的力道,虚虚地向前一拢,仿佛想要将那个光质的孩童虚影,拥入怀中。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颤抖,低沉而郑重地,回应了书灵的呼唤:

  “好,我们一起。”

  刘芯彤站在他身边,看着那光芒中稚嫩却坚定的书灵,看着陈科眼中那从未有过的、近乎温柔的波动,眼眶微微发热。

  她伸出手,与陈科的手轻轻交握,用力点了点头。

  所有的言语,在这一刻都显得多余。

  战书已下,强敌环伺。

  但那又如何?

  他们有彼此,有闲云轩里这些奇特的“家人”,更有这个将他们视为父母、愿以稚嫩之躯守护家园的……“孩子”。

  千年的孤舟,不仅找到了港湾,更在这港湾中,孕育了新的生命与羁绊。

  这羁绊,将比任何强大的力量,都更加坚韧,更加不可摧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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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99章·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