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戏耍的滋味-《清风孤影行江湖》

  第 69 章 戏耍的滋味

  嘉佑十七年六月初二子时三刻,济州城百草堂后院。

  铁栅落地的余音尚在梁柱间震颤,魏煞黑袍下的身躯绷紧如弓。

  二十名披甲卫兵的长矛结成寒光凛凛的枪阵,墙头弩机咔嗒作响,十二支三棱箭簇尽数对准他翻飞的黑袍。

  “魏爷!”钱贵被两名官兵反剪双臂按在地上,胖脸蹭着青石板嘶喊,“解药在他们手上!”

  千总拔出军制腰刀,刀尖斜指魏煞面门:“负隅顽抗者,格杀勿论!”

  魏煞突然发出一声夜枭般的尖啸,双袖鼓荡间十数点寒星迸射而出。

  最前排的三名卫兵应声倒地,喉间皆插着淬毒的柳叶镖。

  枪阵霎时出现缺口,黑影如离弦之箭直扑东侧院墙。

  “放弩!”

  箭雨破空而至。魏煞凌空拧身,黑袍卷起猎猎风声,七支弩箭擦着衣角钉入砖墙。

  剩余五支眼看就要贯入背心,他却突然探手抓过一名受伤卫兵挡在身后。

  惨叫声中,魏煞足尖在尸体肩头轻点,鹞子翻身跃上两丈高墙。

  “追!”千总怒喝声未落,墙外忽然传来密集的梆子响。

  二十名埋伏在巷道的弓手同时现身,第二轮箭幕封死所有去路。

  魏煞被迫退回院中,落地时左肩已多了道血痕。

  他反手折断箭杆,面具下传出粗重喘息。官兵们重新合围,长矛次第突进,将他逼向角落。

  此时谁都没注意到,檐下阴影里那道暗门悄然裂开缝隙。

  穆清风透过窥孔冷眼旁观,右手五指正轻轻摩挲着云袖所赠的铜符。

  当看见魏煞为突围竟拿伤员挡箭,他嘴角抿出冷峻的直线。

  暗门无声闭合。穆清风沿着潮湿的暗道疾行,指尖始终搭在剑柄三寸处。

  暗道曲折通向城西,每隔百步便有岔口,他总要先倾耳细听才择路而行。

  在第三个岔口,他突然蹲身捻起些许新鲜泥土——有人先他一步经过。

  剑出鞘三寸。穆清风屏息潜行五十步,忽见前方微光处倒着个黑衣汉子,喉间银针尚在轻颤。

  他认出是幽冥阁探子的装束,致命伤却出自某种极纤细的暗器。

  “云袖的人?”他喃喃自语,收剑归鞘时瞥见死者腰间令牌刻着“幽魂司叁组”。

  子时六刻,穆清风从城隍庙神龛后钻出。夜风送来远处百草堂方向的喧嚣,其间夹杂着兵器碰撞与呵斥声。

  他系紧包袱里的羊皮卷,转身没入民居小巷。

  途经一处绸缎庄时,二楼忽然泼下盆污水。穆清风侧身避开,余光瞥见窗内妇人惊慌失措的脸。

  他眉头微蹙,立即拐进对面胭脂铺檐下阴影。

  不过三息工夫,两个作货郎打扮的汉子便出现在污水泼洒处,蹲身查验地面后对视摇头。

  “反应倒快。”穆清风从胭脂铺后巷绕出,指尖弹出一枚铜钱。

  钱币叮当滚过青石路,引得那两人急追而去。

  他趁机翻过七道院墙,靴底在每家每户的晾衣竿上借力,落地时不带半点声息。

  丑时正,济州卫牢狱。

  钱贵被铁链吊在刑架上,胖脸上血污纵横。千总把玩着从他那搜出的油纸包,里面整齐码着十二枚猩红药丸。

  “说!幽冥阁在城中有几处窝点?”

  钱贵啐出口血沫:“大人...解药...”

  牢门忽然被推开。典狱长疾步而来,附耳对千总密语片刻。

  千总脸色骤变,捏碎药丸拂袖而去。钱贵望着散落的粉末发出绝望呜咽,却没看见典狱长转身时袖口闪过的幽冥阁暗记。

  丑时二刻,城南驿馆。

  凌霜拆开密信就着烛火细看,眉间渐染霜色。

  信上详列幽冥阁六处产业地址,落款处画着枚歪斜的铜钱图案。

  她立即召来赵刚:“点齐人马,寅时前查封这些铺面。”

  “镖头,官府那边...”

  “千总刚被知府急召。”凌霜吹熄烛火,“我们有一炷香时间。”

  此刻穆清风正蹲在驿馆屋脊上,看着二十骑镖师分头驰入夜色。

  他从怀中取出个陶罐,将特制磷粉细细洒在瓦楞间——若有幽冥阁探子靠近,鞋底便会沾上荧光踪迹。

  寅时初,济州城接连响起撞门声。六家商铺同时遭查,镖师们从棺材铺暗格里起出弓弩,自酒窖夹层搜出密信。

  当官兵赶到时,只见街道上散落着诸多账册副本,围观百姓争相传阅其中记载的违禁交易。

  辰时日出,幽冥阁济州分舵彻底瘫痪。

  千里之外,幽冥阁总坛深处。

  夜无常指尖叩着扶手,青玉扳指与阴沉木相击发出笃笃轻响。

  十二面水镜悬浮空中,映出济州城各处的混乱景象。

  当看到百姓哄抢飘满街巷的密信抄本时,扳指突然裂开细纹。

  “好...好得很。”他声音轻柔得让跪伏的探子浑身颤抖,“四个月追捕,折了七组人手,反倒帮人家端了我们六处明桩。”

  水镜忽泛起波纹,镜中现出远在总舵的墨千殇身影。

  这位幽冥阁主正抚弄着案上玉镇纸,面上看不出喜怒。

  “魏煞呢?”

  “重伤被困,济州卫动用了床弩。”夜无常垂下眼睑,“那小子故意留他性命,是为折辱我等。”

  墨千殇轻轻放下镇纸:“当初你说,这只是只稍能蹦跶的蚂蚱。”

  “属下失察。”夜无常突然挥袖击碎两面水镜,“但请阁主放心,猎犬已嗅到铜钱上的气味。”

  镜中的阁主忽然轻笑出声。他拾起案前一份密报轻轻一抖,纸页展开竟是一幅城隍庙暗道图,某处被朱砂圈出个极小标记。

  “他今早是从这里出来的。”墨千殇指尖轻点朱砂圈,“让你的人去闻闻,究竟是谁耍了谁。”

  夜无常瞳孔骤缩——那标记正是他安插在济州府的暗棋代号。

  巳时三刻,济州城隍庙。

  三个乞丐翻找供桌时突然僵住,先后软倒在地。

  黑衣人们从梁柱跃下,用特制银勺刮取暗道出口处的泥土。

  领头人突然举起勺柄,在晨光下照出勺面细微的荧光。

  “磷粉。”他冷笑,“那小子料到我们会来。”

  话音未落,庙外忽然涌入大批官兵。千总握着沾磷粉的腰牌厉喝:“果然是幽冥阁余孽!”

  乱战中无人注意,真正撒磷粉者正蹲在二百步外的茶楼阁楼里。

  穆清风放下单筒竹制望远镜,将特制磷粉罐埋进花盆。

  他起身时袖口带落一枚铜钱,恰滚进墙角鼠洞——那里面早已藏着三枚同样的铜钱。

  午时正,全城贴满海捕文书。画影图形上正是魏煞的罗刹面具,悬红高达三千两。

  菜市口刑场竖起六根木桩,午时三刻就要问斩擒获的幽冥阁党羽。

  穆清风混在人群中观望,忽然察觉卖炊饼的老汉总瞥他包袱。

  他买饼时故意露出包袱一角,赫然显现出云袖所赠地图的鎏金卷轴纹样。

  转身离开时,三个闲汉立即尾随而去。

  穿过三条街巷,穆清风突然拐进死胡同。追兵疾冲进来却只见空墙,头顶传来少年清朗的声音:“劳驾传话夜无常——”

  三人惊抬头时,只见墙头少年衣袂翻飞,一枚铜钱滴溜溜旋落在他们脚边。

  “下次派些鼻子灵光的。”

  笑声还萦绕巷间,人影已消失无踪。三个探子僵立原地,谁都没敢去捡那枚刻着“黄雀”二字的铜钱。

  未时二刻,济州府衙后堂。

  千总对着满桌密报眉头紧锁。所有线索都指向幽冥阁,可每当顺藤摸瓜时,瓜藤总先一步被人斩断。

  师爷忽然呈上份奇怪文书——竟是盖着巡抚大印的嘉奖令,表彰他捣毁匪巢之功。

  “谁报的功?”千总揉着额角,“现场那些镖师...”

  话未说完,亲兵慌张呈上枚染血铜钱:“在...在夫人妆匣里发现的...”

  铜钱边缘还沾着闺房常用的茉莉香粉。

  申时初,夜无常面前的水镜尽数崩碎。

  他望着满地碎片轻笑出声,指尖在茶几上划出深深刻痕。

  一缕血线自指缝渗出,渐渐汇成个歪扭的“穆”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