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动作罕见的笨拙-《魔尊的荆棘与神明甘泉》

  时间在死寂中缓慢流淌。

  魔尊寝殿内,只有药膏散发出的清苦气息,和两人交错的、极其微弱的呼吸声。斩荒维持着那个姿势,掌心覆盖在云芷胸前的伤口上方,精纯的魔力如同涓涓细流,小心翼翼地滋养着她受损的经脉,与那阴毒的诅咒之力进行着无声的拉锯战。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几个时辰,或许只是一炷香的时间。云芷原本紧蹙的眉头,似乎因这持续的魔力滋养而略微舒展了一线,虽然依旧苍白脆弱,但那种濒死的灰败气息,似乎被驱散了一丝。

  斩荒紧绷的神经,几不可察地松动了一瞬。

  但也仅仅是一瞬。

  新的难题,立刻摆在了他面前。

  药。

  琉璃送来的那些瓶瓶罐罐中,有一碗漆黑的、散发着浓烈苦涩气味的药汁。据说是青蘅特意调配的,用以固本培元,辅助驱散诅咒余毒。

  喂药。

  这个念头让斩荒的眉头再次狠狠拧起。

  比处理伤口更让他感到……无措。

  他杀人如麻,挥手间可令山河变色。但喂一个昏迷不醒的人喝药?

  从未有过。

  他盯着那碗漆黑的药汁,像盯着一个难解的强敌。半晌,他伸出手,端起那只温热的玉碗。碗壁传来的温度让他指尖微顿。太烫?还是太凉?他毫无概念。

  他尝试着用一只手,极其笨拙地想要扶起云芷的上半身,让她靠在自己臂弯里。可昏迷中的人身体软绵绵的,毫无支撑力。他稍一用力,她就像要碎掉一般往下滑。他不得不调整姿势,用一只手臂更紧地环住她的肩膀,另一只手端着药碗。

  这个姿势让他浑身僵硬。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她单薄肩膀的骨骼,和透过衣衫传来的、依旧冰凉的体温。

  然后,他拿起碗中那只小巧的玉勺。勺柄在他粗粝的指间,显得格外纤细脆弱。他舀起一勺药汁,动作生硬得像是在握着一柄匕首。凑到云芷唇边时,他的手竟然有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几乎不存在的颤抖。

  怎么喂?

  撬开她的牙关?

  会不会呛到她?

  他犹豫着,将勺沿抵在她毫无血色的唇瓣上。昏迷中的云芷毫无反应,紧闭的牙关没有一丝缝隙。

  斩荒的耐心在迅速消耗。一种熟悉的暴戾感开始蠢蠢欲动。他几乎想用魔力强行灌进去。

  但目光触及她脆弱的脸庞,那股躁动又被强行压了下去。

  他尝试用勺尖轻轻撬动她的唇齿。动作依旧粗鲁。昏迷中的云芷似乎感到了不适,喉咙里发出极轻的呜咽,眉头又蹙了起来。

  就在这时,因为他倾斜勺子的角度不对,漆黑的药汁顺着她的唇角滑落,在她苍白的皮肤上留下一道刺目的痕迹,又滴落在他玄色的衣袍上。

  斩荒的动作猛地顿住。

  他看着那蜿蜒的药渍,又看看云芷因不适而微蹙的眉,一种前所未有的挫败感和……一丝极淡的恼怒(对自己无能的恼怒),涌上心头。

  他放下玉勺,盯着那碗药,猩红的眸子里闪过一丝烦躁。最终,他做出了一个更直接、也更显笨拙的决定。

  他端起碗,自己先尝了一口。

  苦涩的味道瞬间在口腔中炸开,让他下意识地皱紧了眉。太苦了。连他都觉得难以忍受,何况是她?

  这个认知,让他心里莫名地堵了一下。

  他放下碗,目光扫过矮几,看到旁边还有一碟琉璃准备的、用来缓解药苦的蜜饯。他捏起一颗,看了看,又放下。最终,他还是重新端起了药碗。

  这一次,他没有再用勺子。

  他深吸一口气,俯下身,凑近云芷的脸。距离近得能数清她睫毛的根数,能感受到她微弱的呼吸拂过他的脸颊。

  他用手轻轻捏开她的下颌,动作依旧算不上温柔,但比之前小心翼翼了许多。然后,他端起碗,将碗沿抵住她的唇缝,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地将药汁倾倒入她口中。

  药汁流入,昏迷中的云芷本能地吞咽了一下,但更多的药汁还是从嘴角溢了出来。

  斩荒立刻停下,手忙脚乱地拿起旁边一块干净的软布,去擦拭她嘴角和颈间的药渍。他的动作很大,布料摩擦着皮肤,让云芷在昏迷中又发出了细微的、带着痛苦的呻吟。

  “麻烦!”

  他低咒一声,声音沙哑,带着压抑的火气。不知是在恼她的脆弱,还是在恼自己的笨手笨脚。

  擦拭干净后,他继续重复着这个艰难的过程。喂一口,擦一下。喂一口,再擦一下。殿内弥漫着浓重的药味,和他越来越粗重的呼吸声。

  喂完药,他已是一头薄汗。比打了一场恶战还要疲惫。

  他看着云芷额头上渗出的细密冷汗,那是药力化开和伤口疼痛共同作用的结果。犹豫片刻,他再次拿起一块干净的软布,浸湿了温水,拧干。

  然后,他伸出手,想要替她擦拭额头的汗珠。

  可是,那只曾经轻易捏碎敌人喉骨的手,此刻悬在半空,却显得如此僵硬和不协调。该用多大的力道?该怎么动作?

  他尝试着将布巾按上她的额头。动作生硬得像是在擦拭一件兵器。布巾下的肌肤冰凉细腻,让他指尖传来一种奇异的触感。

  昏迷中的云芷似乎感到了不适,微微偏了偏头,想要躲开。

  斩荒的手僵在原地。

  他看着她无意识躲避的动作,心头那股无名火又窜了起来,但更多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憋闷。

  他收回手,将布巾扔回水盆,溅起一片水花。

  他站起身,在榻边烦躁地踱了两步。玄色衣袍带起一阵冷风。最终,他又坐回榻边,目光沉沉地落在云芷脸上。

  他就这样守着。

  看着她的呼吸从微弱变得稍微平稳一些。

  看着她的脸色从死白恢复一丝极淡的血色。

  看着她在昏迷中,因疼痛或噩梦而偶尔蹙起的眉头。

  一种极其陌生的、安静而焦灼的情绪,在寂静的殿内弥漫开来。

  他不懂如何照顾人。

  他的世界只有掠夺和毁灭。

  但此刻,这种笨拙的、甚至带着几分粗暴的照料,却比任何刻意的温柔,都更真实地映照出他内心那片因她而掀起的、混乱而陌生的波澜。

  像一头习惯了黑暗的凶兽,第一次试图触碰月光。

  动作僵硬。

  心意却……滚烫得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