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 冬酿米酒-《乡野奇途》

  霜降过后,村头的老井开始冒白汽。哑女踩着薄霜去挑水,木桶撞在井绳上,发出“咚咚”的响,惊飞了檐下栖息的麻雀。她望着井里晃悠的月影,忽然想起去年此时,小虎说要学酿米酒。

  “醒了?”小虎披着棉袄从屋里出来,手里攥着个油纸包,“张婶给的酒曲,说是她娘家传的方子,酿出来的酒甜得粘嘴。”

  哑女放下水桶,接过纸包。酒曲是深褐色的粉末,带着股淡淡的麦香。她往缸里倒了五斗新碾的糯米,清水漫过米面,泛起细碎的泡沫——这米是前几日特意挑的圆粒糯米,饱满得像珍珠,淘洗时沉在水底,一粒浮的都没有。

  “泡一夜,明早蒸。”小虎蹲在缸边,用木勺搅着米,“张婶说,米得泡到能掐出白浆才好,蒸的时候要大火上汽,蒸得透透的,晾到不烫嘴再拌酒曲。”

  哑女点头,往灶膛里添了把柴。火舌舔着锅底,把厨房烘得暖暖的。她想起小时候,娘酿米酒时总让她守着灶,说小孩子阳气足,能护住酒气。如今娘不在了,她守着灶,倒也像模像样。

  第二天一早,蒸笼里的糯米已经发得胖乎乎的。小虎掀开笼盖,白汽“腾”地涌上来,带着股清甜的米香。他用筷子戳了戳,糯米软而不烂,正是恰到好处。“成了!”他把糯米倒进干净的竹匾里,两人拿着扇子轮流扇风,白汽渐渐散了,糯米晾成温润的乳白色。

  拌酒曲时,哑女格外小心。张婶说过,酒曲要拌得匀,手指得洗干净,不能沾半点油星,不然酒会酸。她和小虎各执一把木铲,从缸底往上翻,直到每粒米都裹上薄薄一层褐色的酒曲,才罢手。

  “得盖严实了。”小虎取来干净的棉被,把缸裹得密不透风,只在中间留个小口透气。“就等它发酵了,过二十天,就能闻到酒香。”

  这二十天,哑女每天都要去掀棉被看看。头几天,米静静地卧在缸里,没什么动静。到第七天,缸口冒出细密的气泡,像小鱼在吐泡泡,凑近闻,有了点淡淡的酒香。第十五天,酒香浓得化不开,从棉缝里钻出来,飘得满院都是,引得路过的孩子扒着门缝看。

  “快了。”小虎吸了吸鼻子,眼里的期待藏不住,“张婶说,酒汁能没过米时,就可以滤酒了。”

  第二十天清晨,哑女刚推开院门,就被浓烈的酒香撞了个满怀。她几步跑到缸边,掀开棉被——缸里的米已经浮起来,变成厚厚的酒醅,清亮的酒汁漫过米面,像层琥珀色的纱。

  “滤!”小虎提来新做的竹筛,上面铺着两层纱布。哑女舀起酒醅倒进去,两人隔着纱布用力挤压,清亮的酒汁顺着筛子往下淌,滴在陶坛里,发出“叮咚”的响,像碎玉落地。

  滤完的酒醅还能再蒸一次,酿出的酒虽淡,却带着股焦香,小虎说要留着煮鸡蛋。而头道酒被小心地倒进酒坛,封坛时,哑女往里面放了几颗晒干的桂花——是秋天从院角那棵老桂树上摘的,香气藏了整整一季。

  “埋在老槐树下,过了年再开封。”小虎扛着酒坛往院外走,“张婶说,冬酿的酒埋在地下,开春挖出来,甜得能拉出丝。”

  哑女跟在后面,手里捧着剩下的桂花。老槐树的根须盘结,树下的土松软得很。小虎挖了个半人深的坑,把酒坛放进去,哑女撒了把桂花在坛口,才看着他填土。土填到一半,小虎忽然停手:“等等,得做个记号。”他捡起块尖石头,在树干上刻了个小小的“酒”字,旁边加了个歪歪扭扭的“女”字。

  哑女看着那个字,忽然笑了。寒风吹过,老槐树的枝桠晃了晃,像在点头。她想起去年此时,两人也是站在这里,商量着酿米酒的事,如今酒已入坛,埋在土里,像埋下了个甜甜的盼头。

  “开春请二柱他们来喝酒。”小虎拍了拍手上的土,“让他们尝尝,咱酿的酒比镇上的甜。”

  哑女点头,往回走时,阳光正好爬上墙头,照在树干的刻字上,那两个小字像是镀了层金。她摸了摸口袋里剩下的红豆,是前几日晒谷时捡的,打算开春就种在槐树旁边。到了明年,酒香混着桂花香,或许还有红豆藤的清香,该是多好的味道啊。

  夜里,哑女躺在床上,似乎还能闻到鼻尖萦绕的酒香。她想起小虎刻字时认真的样子,想起酒坛埋进土里时沉闷的声响,想起张婶说的“甜得拉丝”。这些细碎的念头像酒汁里的桂花,慢慢沉淀在心底,酿成了暖暖的期待。

  窗外的月光落在炕沿上,安静得很。哑女知道,等明年冰雪消融,老槐树下的酒坛开封时,日子也会像这米酒一样,稠稠的,甜甜的,带着满溢的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