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檐下编筐候春信-《乡野奇途》

  残雪在墙根化成细流,顺着青石板的纹路蜿蜒淌,在檐角积成个小小的水洼。哑女坐在小马扎上,怀里抱着堆篾条,指尖翻飞间,竹筐的雏形渐渐显出来——篾条是年前劈好的,在温水里泡了整月,柔韧得像丝线,编起来不硌手。

  “这筐底编得密,”小虎扛着锄头从院里过,看了一眼就停住脚,“装鸡蛋准摔不了。”他刚去菜窖翻了圈,白菜窖得瓷实,萝卜还带着点土腥气,够吃到惊蛰。

  哑女抬头,额角沾着片干枯的槐叶,是扫院子时蹭上的。她没说话,只是往竹筐边缘又添了根篾条,青黄相间的纹路像条小蛇,在她膝头慢慢盘绕。这筐是给张婶编的,张婶的老筐上周漏了底,装红薯时滚了满地,她念叨了好几回。

  “前儿去镇上,见杂货铺卖的筐子,底都没你这编得匀。”小虎蹲下来帮她理着散落的篾条,指尖被篾条的毛刺划了下,他往嘴里吮了吮,“你这手艺,赶得上李大爷了。”

  李大爷是村里编筐的老手,编的竹篮能当嫁妆。哑女听了,嘴角悄悄弯了弯,手里的篾条转得更快了。阳光透过檐角的冰棱,在筐底投下细碎的光斑,像撒了把碎银,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

  院角的石榴树冒出了米粒大的芽,绿得发怯,被风一吹就打颤。哑女忽然停下手里的活,指着树芽比了比——去年秋天收的石榴籽,她埋在树根下,原以为活不了,没想到开春竟冒出了新绿。

  “这籽儿倒倔强。”小虎凑过去看,用指尖碰了碰嫩芽,“等长到半人高,就能移到篱笆边,再过两年,说不定能结果。”

  哑女点点头,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里面是炒得喷香的南瓜子。她抓了一把递过去,自己也捏了几颗,嗑得“咔嚓”响。瓜子是去年晒的南瓜籽,用盐水泡过再炒,咸香得让人停不下来。

  “下午去河边拾点鹅卵石吧,”小虎忽然说,“你不是说想在窗台上摆个小假山?”

  哑女眼睛亮了亮。前几日看张婶家窗台上摆着个石盆,里面堆着鹅卵石,种着株文竹,清雅得很。她当时多看了两眼,没成想他记在了心上。

  编到筐沿时,哑女特意留了个小弧度,方便手提。她用细篾条在边缘缠了圈,打了个结实的结,这样提重物时不勒手。小虎在旁边看着,忽然想起去年她给王婆编的那个小竹篮,也是这般细心,在篮底垫了层旧棉絮,怕硌着王婆的手。

  “编完了?”他见她把最后一根篾条剪断,伸手想接过竹筐,“我去给张婶送去。”

  哑女按住他的手,从屋里拎出个布包,里面是刚蒸好的杂粮馒头,还带着热乎气。“一起去。”她把馒头放进新竹筐,青黄的篾条衬着雪白的馒头,倒像幅素净的画。

  张婶家的院门虚掩着,院里的鸡正在啄食。听见动静,张婶从屋里迎出来,看见新竹筐眼睛就亮了:“哎呦,这筐编得真周正!比我那破筐强百倍。”她接过筐,摸了摸边缘的细篾,“你这手可真巧,回头让二柱来跟你学学,他编的筐漏得能筛米。”

  哑女被夸得脸红,把馒头往张婶手里塞。张婶推辞不过,接了馒头又往她兜里塞了把糖果:“给你吃,前儿闺女从城里捎来的,甜得很。”

  往回走时,风里带着点湿润的土气。小虎忽然指着西边的田埂:“你看,那片地的土开始化冻了,能看见黑土了。”

  哑女顺着看过去,果然见田埂边的积雪褪了色,露出小块深色的泥土,像块补丁。她忽然想起去年此时,两人在这里撒麦种,他的鞋上沾着泥,她的发间落着草屑,却笑得比谁都欢。

  “过几日该翻地了,”小虎说,“今年想多种点豌豆,嫩荚能炒着吃,老了能打粉。”

  哑女点头,从兜里掏出颗糖果,剥开糖纸递给他。水果糖的甜混着风里的土气,在舌尖漫开来。她看着小虎含着糖笑的样子,忽然觉得,这檐下编筐的闲时,这田埂上的新绿,还有身边人的笑,都是春天递来的信,告诉你日子正往暖里走,往甜里去。

  回到家,哑女把张婶给的糖果放进陶罐,和去年的桂花干放在一起。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陶罐上的糖纸闪着亮。小虎正在劈柴,斧头起落间,木柴的脆响惊飞了檐下的麻雀,却惊不散屋里渐渐漫开的、淡淡的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