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4章 雪夜修犁-《乡野奇途》

  雪下了整整一夜,清晨推开门,天地间一片白茫茫。小虎踩着没过脚踝的积雪往柴房走,刚迈出两步,就听见“咯吱”一声脆响——他昨天靠墙放的犁杖,不知被谁碰倒在雪地里,犁头冻在了冰里,木柄也断了一截。

  “这咋整?”小虎蹲下身,用手扒开犁头周围的雪,指腹划过断裂的木柄,心疼得直咂嘴。这犁杖是爹留下的,用了二十多年,木柄被磨得油光水滑,平时舍不得用,只在春耕时才拿出来,没想到一夜之间就遭了殃。

  哑女端着热水从屋里出来,见他蹲在雪地里不动,便走过去看。“断了?”她把热水递给他,呵出的白气在冷空气中瞬间消散,“先暖暖手,我去拿工具。”

  小虎接过碗,指尖触到滚烫的碗壁,才觉出冻得发麻。他看着哑女转身的背影,忽然想起小时候,爹也是这样,冬天修农具时,娘就端着热水守在旁边,絮絮叨叨说个不停。

  哑女很快拿来了工具箱,锛子、凿子、木胶、麻绳一应俱全,还有块从灶膛里扒出来的热炭,用布包着揣在怀里,拿出来时还冒着热气。“先把冰化开。”她把热炭放在犁头与冰接触的地方,又往小虎手里塞了个暖炉,“你扶着犁头,我来处理木柄。”

  木柄断得很齐,像是被什么重物压过。哑女用凿子小心翼翼地剔掉断裂处的毛刺,木屑簌簌落在雪地上,像撒了把碎银。“得找段合适的木头接上去,还得是硬木,不然开春一用就折。”她抬头看了看院角的柴堆,“那根枣木应该行,去年锯的,晾了一年,干透了。”

  小虎点点头,哈着白气说:“我去搬。”他站起身,雪灌进靴筒,冻得脚趾生疼,却没吭声,径直走向柴堆。枣木沉得很,他抱在怀里,像抱着块冰,走两步就得歇一歇,呼出的白气在睫毛上凝成了霜。

  哑女已经在雪地上铺了块木板,把断裂的木柄两端削出榫头的形状,又拿出木胶,用指尖蘸了点,小心翼翼地涂在断口处。木胶遇冷变得黏稠,她便把暖炉凑过去烘了烘,胶水上冒出细密的小泡,散发出淡淡的松木味。

  “搭把手。”哑女抬头喊。小虎赶紧把枣木递过去,两人合力将枣木接在断柄上,用麻绳紧紧捆住。哑女又拿出细麻绳,一圈圈缠在接口处,缠得比姑娘家绣花还仔细,每一圈都勒得紧紧的。

  “这样能结实吗?”小虎看着接口处,总觉得不放心。春耕时犁头要入土很深,力道全在木柄上,万一再断了,可就误了农时。

  哑女没说话,从屋里翻出几块铁片,用锤子敲成铁箍,牢牢卡在接口处。“这样就稳了。”她拍了拍手上的雪,鼻尖冻得通红,“等开春再刷层桐油,保准比原来还结实。”

  小虎看着她冻得发紫的指尖,忽然把暖炉塞进她手里:“先暖暖,我来缠最后几圈。”他接过麻绳,手指虽然僵硬,动作却很稳,缠得比哑女还要密,像是在给这老犁杖系上一道护身符。

  雪又开始下了,小朵小朵的雪花落在两人肩头,很快积了薄薄一层。哑女忽然指着柴房的方向笑:“你看,老黄在偷看咱们。”

  小虎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柴房门口,家里的老黄牛正探着头,嘴里嚼着干草,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们,像是在监督。两人忍不住笑起来,笑声惊飞了枝头的积雪,簌簌落在身上。

  “对了,”哑女忽然想起什么,“前几日张叔说他家的犁也坏了,要不……等咱修完这个,去帮帮他?”

  小虎点头:“应该的,张叔一个人拉扯俩孩子不容易,开春还等着犁地种土豆呢。”他摸了摸老犁杖的木柄,忽然觉得这断了的木柄像极了他们的日子,看似出了岔子,却总能被一双巧手绘补得更结实。

  修到日头偏西,犁杖终于像样了。小虎扛着犁杖往柴房走,哑女跟在旁边,踩着他的脚印,一步一步,把两串脚印踩成了一串。老黄牛见他们进来,“哞”地叫了一声,像是在夸他们能干。

  “把它靠在最里面,别再被雪压了。”小虎小心地把犁杖放好,拍了拍上面的雪,“等开春,咱就用它犁最硬的那块地,让它知道,老物件也能焕新生。”

  哑女没说话,只是从怀里掏出个布包,里面是她早上去镇上买的护手膏,膏体是淡淡的黄色,带着股桂花味。“给,抹点,手都冻裂了。”她拉起小虎的手,把药膏挤在他掌心,又给自己也挤了点,两只手搓在一起,暖得像揣了个小太阳。

  雪还在下,柴房里却暖融融的。老犁杖靠在墙角,新接的木柄透着新鲜的枣木色,像个倔强的老人,等着春天一声令下,就跟着主人去地里打滚。小虎看着它,忽然觉得,日子就像这断了又修好的犁杖,只要肯用心,再深的裂痕,也能变成最结实的地方。

  哑女靠在他肩上,看着窗外的雪,轻声说:“等雪停了,咱去山上捡些枯枝,烧火炕,暖乎乎的。”

  小虎“嗯”了一声,心里却想着,有她在身边,再冷的雪夜,也暖得像揣了团火。这修犁杖的雪夜,慢得像熬一锅粥,却又甜得让人舍不得喝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