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9章 夏夜补网-《乡野奇途》

  月亮刚爬上竹篱笆,哑女就搬了竹凳坐在院心,借着月光摆弄那张破损的渔网。网眼被大鱼挣开了好几个窟窿,粗麻绳磨得发毛,像堆乱糟糟的枯草。她找出针线笸箩,里面的麻线浸过桐油,黑亮亮的,穿在粗针上,针尖划过网眼时发出“嘶嘶”的轻响,像春蚕在啃桑叶。

  “这窟窿够大的,”小虎蹲在旁边劈柴,斧头落下的“砰砰”声惊飞了檐下的夜蛾,“昨儿撒网时太急,没瞅见水里的树桩,不然也不会刮成这样。”他捡起块劈好的柴,往灶房送,回来时手里多了个粗瓷碗,“张婶给的酸梅汤,冰在井里镇了半天,你喝点解乏。”

  哑女接过碗,酸梅的清冽混着井水的凉,顺着喉咙滑下去,把夏夜的燥热压下去大半。她低头看那渔网,最大的窟窿在网中央,像只睁着的圆眼睛,去年也在这位置补过一次,当时用的线细,没撑过半个月。

  “得用双股线。”她抽出两根麻线,在指尖搓成一股,比单股粗了一倍,“这次缝得密些,再遇见大草鱼也挣不破。”

  小虎凑过来看,月光把他的影子投在网面上,像块补丁。“我来帮你撑着网边?”他的手指刚碰到麻绳,就被哑女拍开——他那粗笨的手指,上次帮着递线,差点把好的网眼也扯烂了,最后还得她一点点修。

  “你劈你的柴。”哑女嗔怪道,眼里却含着笑。去年冬天他也是这样,非要帮她纳鞋底,结果针脚歪得像爬虫,还扎破了三次手,她一边骂他笨,一边悄悄把他纳的那半只拆了重纳,却把他扎出血的那块布留着,缝成了个小荷包。

  院角的南瓜藤顺着竹架往上爬,叶子上的露珠被月光照得发亮,像撒了把碎银。哑女补到网边缘时,发现有个陶片坠子松了,绳子磨得只剩几根丝。这坠子是她去年亲手捏的,烧陶时火候没掌握好,边缘有点歪,小虎却偏说“这样才独一无二”,每次撒网都特意把这坠子朝下。

  “坠子得重新绑。”她解下旧绳,从笸箩里翻出根新的麻绳,三股缠在一起,牢牢系在陶片上,打了个死结又加个活结,“这样就掉不了了。”

  小虎劈完柴,搬了个矮凳坐在她对面,手里转着根柴禾,眼睛盯着她的指尖。麻线在网眼间穿梭,像条黑色的小蛇,转眼就把窟窿补得严严实实,连针脚都藏得极好,不细看根本看不出补过的痕迹。

  “你这手艺,去镇上缝补铺当师傅都成。”他由衷地赞叹,“上次李叔家的渔网破了,让他婆娘补,结果补得歪歪扭扭,网眼都堵了一半,捞鱼时净挂水草。”

  哑女被他夸得有点不好意思,低头抿了口酸梅汤。夜风拂过槐树叶,带着点凉意,把灶房的柴火味也卷了过来。她忽然想起傍晚收网时,小虎扛着破网回来,一脸懊恼,说“本来能捞着那条大的,就差一点点”,她当时没说话,只是接过网,心里却想着“明儿补好网,再去捞回来”。

  “对了,”小虎忽然想起什么,“后日是集市,咱把前几日捞的小鱼晒成鱼干,换点红糖回来,给你做红糖糕。”

  哑女抬头看他,他的脸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柔和,嘴角还沾着点酸梅汤的渍。她想起去年他也是这样,说要给她买花布,结果换了袋糙米,说“先填饱肚子才有力气想别的”,却在夜里偷偷去山上采野蜂蜜,回来时被黄蜂蛰了好几个包。

  网中央的大窟窿终于补好了,哑女把网提起来抖了抖,月光透过网眼落在地上,像铺了块带花纹的布。她满意地点点头,正想把网收起来,小虎却突然说:“再等会儿,我去拿样东西。”

  他跑进屋里,很快拿着个小布包出来,打开一看,是几颗莹白的珠子,表面有点不平整,却透着温润的光。“前几日在河边捡的,像是蚌壳里出来的,”他有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看着好看,给你串个手链?就用补网剩下的麻线。”

  哑女拿起一颗珠子,触手冰凉,月光照在上面,映出她的影子。她忽然觉得,这夏夜的补网声,这酸梅汤的清冽,还有他手里的珠子,都是日子里最温柔的模样。它们不像白日的忙碌那样慌张,却像这补好的渔网,在月光下静静舒展,把所有的缺憾都缝成圆满,藏着说不出的暖。

  收网时,小虎非要自己扛着,说“补好了就是新网,得轻着点放”。哑女跟在他身后,看着他小心翼翼的样子,忽然觉得这日子就像这张渔网,难免有破洞,却总能被耐心和在意补得完好如初,在往后的日子里,继续兜住满河的星光和希望。

  月光漫过院墙,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像网眼里那根看不见的线,紧紧缠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