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7章 冬夜搓绳-《乡野奇途》

  油灯的光在窗纸上晃,把墙上映得昏黄。哑女坐在炕边,手里攥着几股麻线,指尖飞快地搓动,麻线在掌心绕出螺旋的纹路,渐渐拧成结实的绳。炕桌旁堆着半捆麻,是前几日从镇上换的新麻,纤维又长又韧,比去年的陈麻好用多了。

  “这绳得搓紧些,”小虎蹲在灶边编草帘,枯黄的稻草在他手里翻飞,编得又密又平,“开春捆柴、缚秧都用得着,松了容易散。去年你搓的那捆,捆玉米时断了三回,最后还是用李叔家的麻绳才捆完,你还笑我‘力气太大’。”他把编好的草帘往地上铺了铺,正好能盖住半扇柴门,“明儿再编两张,把柴房的门都盖上,省得雪灌进去。”

  哑女没说话,只是把麻线又加了一股。三股麻线拧在一起,比单股粗了一倍,她用牙咬着线头,双手往两边使劲拽,麻线“咯吱”作响,拧得更紧了。去年的麻绳确实搓得松,她却没舍得扔,剪成小段用来绑菜畦的竹架,倒也结实,只是每次看到那些松垮的绳结,就想起小虎捆玉米时手忙脚乱的样子,忍不住要笑。

  炕角的竹筐里,放着搓好的麻绳,一圈圈盘着,像堆黑褐色的蛇。哑女拿起一根比划,够长够粗,开春捆犁杖正好——去年的犁杖绳就是太细,耕地时崩断了,小虎手忙脚乱地找绳子接,结果误了半天地,回来时懊恼得晚饭都没吃好。

  “歇会儿,喝口热水。”小虎端着粗瓷碗过来,碗里的水冒着白汽,是刚从灶上舀的,“张婶给的菊花,泡在水里败火,你这几日搓绳,眼睛都熬红了。”

  哑女接过碗,热气模糊了视线。她看着小虎转身去编草帘,背影在油灯下显得格外宽厚,忽然想起秋天他在田里割稻,也是这样弯着腰,一把一把地割,汗水把粗布褂子浸透了,却不肯歇,说“趁日头好,多割点”。那时她送水去,见他手掌被镰刀磨出了泡,心里疼得慌,却只能帮他往伤口上抹点草木灰。

  麻线在掌心搓得发热,带着股草木的涩味。哑女搓完一根长绳,盘在筐里,又拿起新的麻线。窗外的风呜呜地叫,卷着雪沫子打在窗纸上,像谁在外面哭。她忽然想起小时候,娘也是这样的冬夜搓绳,爹坐在旁边编筐,两人不说话,只有搓绳的“沙沙”声和编筐的“哒哒”声,把冬夜填得满满当当。

  “前儿去集上,见有人卖牛筋绳,”小虎忽然说,草帘的边角已经收好了,“比麻绳结实十倍,就是贵。等开春卖了余粮,咱也买根,绑犁杖最耐用。”

  哑女抬头看他,他的鼻尖沾着点稻草屑,像只滑稽的小老鼠。她想起去年他也是这样,说要给她买银簪,结果换了袋麦种,说“有了麦种,明年才有白面吃”,却在夜里偷偷编草筐去镇上卖,换了钱给她买了支木簪,刻着小小的桃花,说“比银的好看”。

  搓绳的“沙沙”声混着编草帘的“簌簌”声,像首朴素的歌谣。哑女搓完最后一根绳,筐已经装不下了,她把绳子系在一起,挂在炕边的木钩上,像串垂着的黑蛇。小虎也编完了草帘,拍了拍手上的草屑,说:“明儿把这些绳晾在檐下冻冻,冻过的麻绳更韧,不容易发霉。”

  哑女点点头,往灶房走去,想看看锅里的红薯熟了没。那是傍晚埋在灶膛里的,现在该煨得软乎乎的了。小虎跟在她身后,忽然说:“等雪停了,去山上捡些枯枝,烧火炕,暖乎乎的,你搓绳也不冻手。”

  哑女没回头,只是嘴角微微翘了起来。灶膛里的火还没灭,余烬泛着暗红的光,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她忽然觉得,这冬夜的搓绳声,这草帘的草木香,还有灶膛里的暖意,都是日子里最实在的模样。它们不像春日的花开那样招摇,却带着麻线的韧劲,稻草的质朴,把寻常的冬夜搓得结结实实,像这盘好的麻绳,能拴住所有的风雪,也能拴住往后的安稳。

  红薯的甜香从灶膛里钻出来,混着烟火气,漫得满厨房都是。小虎伸手去掏红薯,烫得直搓手,却还是急着掰开,金黄的瓤子冒着白汽,甜得人直咽口水。他递了一半给哑女,自己捧着另一半啃,说:“明儿再埋几个,放灶膛里煨着,夜里饿了好吃。”

  哑女咬着红薯,甜香在舌尖漫开来。她看着小虎吃得满脸都是,忽然觉得这日子真好——有绳可搓,有帘可编,有暖乎乎的红薯吃,还有个人在身边,连窗外的风雪都变得温柔了。油灯在墙上晃,把这冬夜的寻常,照得暖融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