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3章 秋檐下的约定-《乡野奇途》

  檐角的玉米串垂得老长,金黄的颗粒在秋阳下闪着油光,像串会发光的珠子。哑女坐在廊下的竹凳上,手里纳着鞋底,麻线穿过厚厚的棉布,发出“嘶嘶”的轻响,与远处稻田里的虫鸣应和着。

  “纳那么密干啥,脚底板又不长眼睛。”小虎背着半篓新摘的山楂从院外进来,篓子晃悠着,红玛瑙似的山楂果偶尔滚出来两颗,他弯腰去捡,裤脚沾着的草屑簌簌往下掉。

  哑女抬头瞪他一眼,却把纳好的鞋底举起来给他看——针脚匀得像尺子量过的,密密麻麻的,把两层布牢牢锁在一起。这是给小虎做的新棉鞋,用的是今年新弹的棉花,软得像朵云,比去年那双填了旧棉絮的厚实多了。

  小虎凑过来看,伸手摸了摸,粗粝的指尖蹭过细密的针脚,忽然笑了:“还是你做的鞋合脚,去年那双穿到现在,脚后跟都没磨偏。”他说着,从篓里捡了颗最红的山楂,用袖子擦了擦就往她嘴里塞,“酸的,解乏。”

  山楂的酸劲直冲脑门,哑女眯起眼睛,却没吐出来。酸甜的汁水在舌尖漫开,像极了去年此时,他在山里摘的野山楂,酸得她直皱眉,他却笑得前仰后合,说“酸才能记住味儿”。

  “张叔说明天去镇上赶集,”小虎蹲在她身边,把山楂倒在竹匾里摊开,“咱把这山楂卖了,给你扯块红布。”他用手指比划着,“做件新棉袄,领口绣朵花,像镇上绣坊里摆的那样。”

  哑女的脸微微发烫,低头继续纳鞋底。麻线在她指间灵活地穿梭,心里却盘算着——卖山楂的钱,得先给小虎买把新镰刀,他那把用了三年,刃都快磨平了,上次割稻子割得满手水泡。

  日头爬到西檐时,竹匾里的山楂晒出了层薄皮。小虎把竹匾搬到窗台上,让最后的阳光再烘烘。“去年的山楂干泡的水太酸,”他说,“今年多晒几天,再拌点糖,给你当零嘴。”

  哑女想起去年冬天,他把晒好的山楂干装在小布袋里,让她揣在怀里,说“冷了就含一颗,酸得人精神”。那时的山楂干确实酸,可她含在嘴里,却觉得比麦芽糖还甜。

  院门外传来王婶的声音,喊小虎去帮着抬新做的衣柜。小虎应了声,临走时从怀里掏出个小布包塞给她:“等我回来。”

  布包是用她去年给他缝的荷包盖的,里面鼓鼓囊囊的。哑女打开一看,是只银镯子,圈口不大,上面刻着简单的缠枝纹,在夕阳下泛着柔和的光。她认得这镯子——上个月赶集时,她在首饰铺门口看了好久,舍不得走,他当时没说话,原来记在了心上。

  指尖抚过冰凉的银面,心里却暖得像揣了个小炭炉。她把镯子套在手腕上,大小正好,缠枝纹贴着皮肤,像道温柔的勒痕。廊下的玉米串被风吹得轻晃,影子落在她手腕上,银镯子便在光影里明明灭灭,晃得人眼晕。

  小虎回来时,肩上落了层灰,额角还有道新蹭的红痕。“王婶家的衣柜真沉,”他拍着身上的灰,眼睛却直往她手腕上瞟,“戴着好看不?我跟银匠说,要刻最结实的花纹,能戴一辈子。”

  哑女点点头,把镯子褪下来,用布仔细擦了擦,又重新戴上。她拉过他的手,把自己纳的鞋底塞进他掌心,用眼神说“你也试试”。

  鞋底的棉布还带着她的体温,小虎捏在手里,忽然把她的手往自己怀里按:“别拿了,手都磨红了。”他的胸膛热乎乎的,隔着粗布褂子,能感受到心跳的力道,“等过了霜降,我就请媒人去你家。”

  秋风吹过稻田,带来成熟的稻穗香。哑女的手指蜷缩在他掌心,听着他的话,忽然觉得这檐下的秋,比去年的更实在。那些藏在山楂里的酸,纳在鞋底的密,刻在银镯上的纹,都是说不出的盼头,像廊下的玉米串,沉甸甸的,坠着整个冬天的暖。

  晚饭时,小虎煮了新收的小米粥,盛在粗瓷碗里,黄澄澄的像掺了蜜。哑女喝着粥,看着他手腕上那道去年砍柴时留下的疤,忽然想起他说的“戴一辈子”。银镯子会旧,疤会淡,可这檐下的月光,灶上的烟火,还有他眼里的光,定能像这小米粥一样,熬得稠稠的,暖一辈子。

  月亮升起来时,小虎在院里劈柴,斧头落下的“咚咚”声,混着远处的狗吠,把秋夜敲得格外静。哑女坐在廊下,看着他结实的背影,手腕上的银镯子反射着月光,像条不会游走的鱼,静静伏在那里,守着个秋收后的约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