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1章 秋田收薯与泥香-《乡野奇途》

  晨露还沾在薯叶上,把翠绿的叶子压得微微垂头,田埂上的泥土带着潮润的腥气,踩上去软乎乎的,像踩在刚蒸好的糕上。哑女拎着竹筐往薯田走,筐沿的藤条被晨露浸得发亮,比去年那只破了底的旧筐结实多了——去年收薯时,筐底总漏,她得一边捡薯一边扶筐,累得腰都直不起来,小虎就蹲在田埂上给她捶背,说“明年定给你编个新的”。

  “慢点走,地滑。”小虎扛着锄头从后面赶来,锄头上还沾着新鲜的泥土,“李伯说今年的红薯埋得深,得多用点力挖,别把薯块刨破了。”他把锄头往田埂上一放,弯腰帮她理了理被露水打湿的鬓发,指尖的温度混着泥香,比去年此时冻得发红的手暖多了。

  去年收薯时,地里的土硬得像块铁,小虎挥着锄头刨半天,才能挖出个小薯块,还总带着道裂痕。他却笑着说“裂了才甜,糖分都渗出来了”,把最完整的那几个往她筐里塞,自己捧着裂的啃,说“这样不用洗,省水”。如今的土地被他开春时深翻了三遍,松得能插进手指,锄头下去,“噗”的一声就带出个圆滚滚的红薯,红皮上沾着的泥像裹了层糖霜。

  哑女蹲在地里,小心翼翼地把红薯周围的土扒开,指尖触到冰凉的薯皮,心里像揣了个暖炉。最大的那颗红薯足有胳膊粗,她费了半天劲才抱起来,往筐里放时,“咚”的一声压得筐子往下沉。小虎凑过来看,眼里的光比晨露还亮:“这颗能当‘薯王’了!比去年最大的那颗还沉半斤。”

  他说着挥起锄头,又挖出一串红薯,像吊着的红玛瑙。哑女数了数,足有五个,个个都圆滚滚的,比去年稀稀拉拉的收成强多了。她想起去年此时,两人在地里刨了半天,筐子还没装满,小虎却把最后两个小薯埋回土里,说“留着当明年的种,说不定能长出大的”,如今那两颗小薯果然没让人失望,发成了满田的甜。

  田埂边的野菊开得正盛,黄灿灿的小朵挤在草丛里,香得人鼻子发痒。哑女摘了朵别在筐沿上,忽然看见草里窜过只田鼠,拖着颗小薯往洞里钻,引得小虎举着锄头就追,却被她拉住了。“别追了,”她比划着,“留着给它过冬吧,去年咱不也差点没粮吗?”

  小虎挠挠头,把锄头放下了。去年冬天,他们确实靠着地窖里的红薯干才挨过来,那时他总说“薯干越嚼越甜,像在吃糖”,其实是舍不得多放粮。如今筐里的红薯堆得冒了尖,他却学着她的样子,把几个小薯留在地里,说“给过冬的鸟儿留点吃食”。

  日头爬到头顶时,带来的两个竹筐都装满了。小虎把筐子往扁担上绑,绳结打得又紧又匀,比去年绑到半路就松了的结靠谱多了。那时他挑着半筐红薯,走两步就得停下来系绳,肩膀勒出红痕,却笑着说“这样走得慢,能多歇会儿”,如今他挑着满筐红薯,脚步却稳得像座山,扁担在肩头“咯吱”响,听着却让人踏实。

  “歇会儿,吃点东西。”哑女从布包里掏出两个白面馒头,是今早用新磨的面粉蒸的,还热乎着,“比去年的杂面馍软和,你多吃点。”

  小虎接过去,掰了一半给她,自己拿着另一半就着红薯吃。馒头的麦香混着红薯的甜,在舌尖漫开,比去年啃的冻硬的红薯干不知香多少倍。他忽然从怀里掏出个小布包,里面是块红糖,是赶集时特意买的,“给你,就着馒头吃,更甜。”

  红糖的甜混着泥土的腥,像把秋天的滋味都揉在了一起。哑女想起去年此时,他也是从怀里掏出东西,却是块冻硬的麦芽糖,两人掰着吃,牙都快硌掉了,却笑得直不起腰。那时的他,棉袄袖口磨出了洞,露着的棉花被风吹得乱飘,如今新做的蓝布褂子浆洗得挺括,连领口的扣子都系得整整齐齐。

  往家走的路上,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筐里的红薯在颠簸中“咚咚”作响,像在唱支丰收的歌。路过王婆家时,王婆正坐在门口晒辣椒,看见他们就喊:“小虎家的,今年红薯收成好啊!比去年多收了不少吧?”

  “是啊王婆,”小虎笑着应道,放下扁担往她筐里放了几个大红薯,“您尝尝,这红薯甜得很。”

  王婆接过去掂了掂,笑得眼睛都眯起来:“好得很!去年你家红薯少,我送了你们几个,今年就给我这么多,真是好孩子。”

  哑女看着王婆的笑脸,忽然觉得这田埂上的泥香里,藏着日子最实在的暖——像这刚收的红薯,要埋在土里经风经雨,才能长出最饱满的甜,而身边这个人,就是那翻土的锄头,把寻常的日子刨得越来越深,越来越丰足。

  院门口的大黄狗摇着尾巴迎上来,围着红薯筐转圈圈。小虎把红薯往墙角一放,哑女则去灶房烧水,刚点燃灶火,就听见他在院里喊:“快来!你看这是什么!”

  跑到院里一看,他手里捧着个裂开的红薯,糖汁顺着指缝往下淌,像蜜一样。“给你吃,”他笑得像个孩子,“这颗最甜,比去年的甜多了。”

  灶膛里的火光映着两人的脸,窗外的暮色渐渐浓了,田埂上的虫鸣却亮了起来,一声声的,像在应和着锅里“咕嘟”的水声。哑女舔了舔唇角的糖汁,忽然觉得,这寻常的秋夜,比任何时候都让人踏实——有满筐的薯,有泥土的香,有身边这个人,就像这灶上的红薯粥,熬得稠稠的,暖得人心头发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