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4章 夏荫蝉鸣晾新丝-《乡野奇途》

  日头把院心晒得发烫,老槐树的影子却像把巨伞,在地上铺了片浓荫。哑女坐在树荫下的竹凳上,手里攥着根丝线,正往竹架上绷——这是今年新收的蚕丝,白得像落雪,比去年那批发黄的粗丝细滑多了。去年此时,她也是这样绷丝,却总被蚊虫咬得满手包,小虎就举着蒲扇在旁边扇,扇得自己汗流浃背,说“这样丝才不会被虫蛀”。

  “歇会儿,喝口酸梅汤。”小虎端着个粗瓷碗从厨房出来,碗沿还挂着水珠,“刚从井里捞出来的,比去年的冰镇得还凉。”他把碗往石桌上一放,弯腰看她绷的丝,指尖轻轻碰了碰,“这丝匀得很,织出来的布定比去年的细。”

  哑女接过碗,酸梅汤的清冽混着冰糖的甜滑过喉咙,比去年用野山楂泡的水更爽口。她想起去年此时,家里的蚕丝少得可怜,绷不满半架,小虎却把最白的那几缕留着,说“给你织条帕子,擦汗用着舒服”,剩下的粗丝则拿去换了粗粮,换回的玉米面够两人吃半个月。如今竹架上的蚕丝绕了一圈又一圈,白得晃眼,他却学着她的样子,把最细的丝挑出来,说“给王婆织块头巾,她去年总帮咱看蚕”。

  竹架旁的竹匾里,晒着刚剥好的蚕茧,像堆小小的白玉。哑女抓起一把,茧壳上的丝絮沾了满手,痒得她直笑。最大的那颗茧比核桃还圆,她捏在手里转了转,忽然想起春蚕结茧时,小虎守在蚕房的样子——夜里总起来添桑叶,灯笼的光映着他的侧脸,睫毛上都沾着蚕蛾的鳞粉,说“这是金贵东西,得仔细伺候”。去年的蚕房漏雨,他用塑料布盖了又盖,还是淋坏了半筐蚕,今年新修的蚕房严实得很,连风都吹不进去。

  槐树上的蝉鸣一阵比一阵急,像在催着日头快点西斜。哑女把丝线绷得更紧了些,忽然看见丝线上落了只蜻蜓,蓝莹莹的翅膀在阳光下闪着光,引得小虎举着蒲扇就想扑,却被她拉住了。“别惊着它,”她比划着,“去年咱在荷塘边见的那只,不也停在你草帽上吗?”

  小虎挠挠头,把蒲扇放下了。去年夏天,那只红蜻蜓确实停在他草帽上,停了足足半晌,他就僵着脖子不敢动,怕惊飞了它,回来时脖子都歪了,却笑着说“蜻蜓是好兆头,今年定有好收成”。如今这只蓝蜻蜓也懂事,停在丝线上不动,像颗嵌在白丝上的蓝宝石。

  日头偏西时,竹架上的丝终于绷满了。哑女直起身捶了捶腰,小虎赶紧搬过竹凳让她坐下,自己则往石桌上摆了盘炒蚕蛹,是用新摘的辣椒炒的,香得人直咽口水。“今年的蚕蛹比去年的肥,”他往她碗里夹了几个,“李婶说这东西补身子,你多吃点。”

  蚕蛹的鲜香混着辣椒的辣,在舌尖炸开。哑女想起去年此时,他们也炒过蚕蛹,却是用盐腌过的,又干又硬,小虎却把最软的那几个挑给她,说“你嚼不动硬的”。那时他的粗布褂子后背磨出个洞,被汗水浸得能拧出水,如今新做的月白布褂子浆洗得挺括,连袖口的盘扣都系得整整齐齐。

  院墙外传来张婶的声音:“小虎家的,蚕丝晾好了没?俺家那丫头说要学绷丝呢!”小虎赶紧应声,张婶推门进来,看见满架的白丝,眼睛都亮了:“这丝真好!比去年的强百倍!前儿见你家蚕房新修的,果然养出好蚕了。”

  “托婶子的福,”小虎笑着往张婶手里塞了碗酸梅汤,“您尝尝,比去年的甜。”

  张婶喝着汤,看着哑女绷的丝,忽然说:“等织出布,给小哑做件新旗袍吧?这丝细,做出来定好看,比去年那件蓝布裙俏。”

  哑女的脸腾地红了,低头拨弄着碗里的蚕蛹。小虎却接话:“婶子说得是!等织好布,就请镇上的裁缝来做,保准比去年的衣裳合身。”

  蝉鸣渐渐歇了,暮色漫进院来,竹架上的蚕丝在昏光里泛着淡淡的银辉。哑女收拾着竹匾,忽然发现架脚压着片去年的粗丝,黄得像枯叶,却被她小心地收在匣子里——日子就该这样,新的旧的都留着,才能看出走过的路。

  往厨房走时,小虎忽然从怀里掏出个布包,里面是对银耳环,花瓣形状的,坠着小小的珍珠,在暮色里闪着光。“给你的,”他挠着头笑,“等穿新旗袍时戴,比去年的银簪子亮。”

  灶膛里的火光映着两人的脸,窗外的蛙鸣渐渐起了,一声声的,像在应和着锅里“咕嘟”的水声。哑女摸着耳环上的珍珠,忽然觉得,这寻常的夏夜,比任何时候都让人踏实——有满架的蚕丝,有槐下的荫,有身边这个人,就像这刚晾好的新丝,细得能绕心,暖得能缠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