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4章 麦场余晖-《乡野奇途》

  日头偏西时,麦场的风卷着麦糠打旋。哑女蹲在石碾旁,把最后一捧麦粒扫进麻袋,指尖沾着金晃晃的粉末,像撒了层碎阳光。小虎坐在碾盘上,脚踝还缠着绷带,却非要帮着撑麻袋口,疼得时不时龇牙咧嘴。

  “歇着去。”哑女抬头瞪他,手里的扫帚往他脚边敲了敲,扬起的麦糠迷了他的眼。

  小虎笑着偏头躲开,却没动地方:“不差这一会儿。”他看着她弯腰扫麦的样子,鬓角的碎发沾着麦芒,侧脸被夕阳镀成暖金色,心里软得像刚蒸好的米糕。王郎中说要歇三天,他却第二天就拄着木棍溜到麦场——实在在家待不住,总想看她忙忙碌碌的身影,听她扫麦时“沙沙”的声响,哪怕只是坐在旁边看着,也觉得踏实。

  哑女见他不肯走,索性把扫帚塞给他,自己扛起半袋麦子往仓房挪。麻袋压得她肩膀微微下沉,小虎赶紧扔下扫帚要帮忙,却被她用眼神制止。他只好跟在后面,看着她脚步稳稳地踩在麦秆铺成的路上,像头勤恳的小牲口,不声不响,却把日子扛得稳稳当当。

  “放着我来。”到了仓房门口,小虎还是忍不住接过麻袋,咬着牙扛进了屋。放下时额头渗了层薄汗,脚踝的疼又窜上来了,他却咧着嘴笑——能为她搭把手,疼也值。

  哑女从灶房端来晾好的绿豆汤,递给他时,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手背,两人都顿了一下。她赶紧缩回手,转身去收拾麦场的工具,耳根却悄悄红了。

  小虎喝着汤,看着她的背影,忽然想起去年麦收。那时候他还在跟人赌气,整天不着家,是她一个人起早贪黑地割麦、脱粒、晒场,等他气消了回家,仓房已经堆满了麻袋,她却累得在麦秸垛上睡着了,脸上还沾着麦糠。当时他又气又疼,骂她“傻”,心里却酸得像泡了醋。

  “明年,”小虎忽然开口,“咱请个短工吧,别自己扛了。”

  哑女回头,眼里带着疑问。

  “看你累得慌。”小虎挠挠头,“我打听了,张村的老李头干活利索,工钱也公道。”

  哑女却摇了摇头,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他,比划着——两个人一起干,踏实。她其实想说,跟他一起干活,再累也觉得高兴。

  小虎懂了,心里那点酸涩瞬间被填得满满的。他放下碗,走到她身边,小心翼翼地牵起她的手。她的手心磨出了茧子,沾着麦糠,却很暖和。哑女僵了一下,想抽回手,却被他握得更紧了。

  夕阳从仓房的窗棂斜照进来,把两人的影子投在麻袋上,紧紧依偎在一起。

  “好,”小虎的声音有点哑,“咱明年还一起干。”

  哑女没说话,只是嘴角悄悄往上弯了弯。她低头看着两人交握的手,他的手背上还有没好利索的划伤——那是前几天劈柴时不小心弄的,当时她给他包扎,他还笑着说“这点小伤算啥”。

  远处传来孩子们的嬉笑声,是村西头的二丫和狗蛋在追跑。哑女忽然想起早上的事——她去李婶家换盐,听见二丫娘说,镇上的布庄进了新花色的布,粉粉嫩嫩的,做件小褂子肯定好看。

  她忽然抽回手,在身上比划着,又指了指小虎,然后做了个缝纫的动作。

  小虎愣了一下,随即笑了:“你想做新衣服?”

  哑女摇摇头,又指了指他的袖口——她昨天缝补的地方,线脚确实歪歪扭扭。

  “不用换,”小虎赶紧捂住袖口,“我穿着挺好,比新的还舒服。”

  哑女被他逗笑了,眼里的光像揉碎的星星。她转身往外走,要去把剩下的麦秸捆起来。小虎赶紧跟上,哪怕一瘸一拐的,也想跟在她身后,踩着她的脚印走。

  夕阳渐渐沉下去,麦场的影子被拉得老长。哑女捆麦秸,小虎就帮她递绳子;她弯腰捡散落的麦穗,他就拄着木棍在旁边看着,时不时提醒她“那边还有一把”。风里飘着麦香,混着两人身上淡淡的汗味,像杯温好的米酒,不烈,却让人心里发烫。

  小虎忽然觉得,脚踝的疼好像轻了很多。或许是夕阳太暖,或许是身边的人太好,又或许,是这踏实的日子本身,就带着治愈一切的力量。他看着哑女忙碌的身影,在心里悄悄说:就这样吧,一辈子这样,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