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3章 试航前的星夜-《乡野奇途》

  晚风带着河泥的腥气漫上岸时,小虎正蹲在船尾,把最后一根缆绳系在岸边的老柳树上。船帆已经稳稳地绷在桅杆上,米浆浆过的帆布在暮色里泛着浅黄的光,像片被风鼓起的云。哑女拎着盏马灯走过来,灯芯“噼啪”跳了跳,把两人的影子投在船板上,忽长忽短地晃。

  “都检查好了?”她把马灯挂在船桅上,光晕在帆布上洇开,照亮了上面细密的针脚——那是她昨天连夜补的,怕帆布边缘磨破。

  小虎拍了拍船板,发出沉闷的响声:“放心,船底的桐油结得比石头还硬,帆绳也捆得牢,明天保准顺顺当当的。”他忽然想起什么,从怀里摸出个油纸包,“给你留的,张婶新烙的芝麻饼。”

  油纸包里的饼还带着余温,芝麻的香混着马灯的油烟味,在船板上漫开来。哑女掰了半块递过去,自己咬着剩下的,饼渣落在衣襟上,像撒了层碎星。去年试航前,她也是这样在船上吃饼,那时船帆还没浆好,风一吹就往下塌,小虎急得直骂自己手笨,现在想来却觉得好笑。

  “明儿带点啥?”小虎忽然问,指尖敲着船舷的木纹,“我想着带罐腌菜,再装两壶米酒,顺流而下时,在船上吃午饭正好。”

  哑女点头,从帆布口袋里掏出个小布包,里面是晒干的野菊花——去年秋天采的,她说泡水喝能解乏。她又比划着,要带个竹篮,等路过芦苇荡时,摘点新抽的芦芽,回来炒着吃。

  “行啊,”小虎笑着应,“再带把小镰刀,说不定能割点水芹菜,你拌的水芹菜比肉还香。”他忽然往船外望,夜空已经缀满了星子,银河斜斜地铺在天上,像条撒满碎银的路。

  哑女跟着抬头,指着猎户座的腰带,又指了指船帆的方向,眼里闪着光——那三颗亮星像被帆绳串起来的珠子,正对着船头。她记得去年冬天,小虎也是这样指着星星说,顺着最亮的那颗走,准能找到回家的路。

  “你看那片云,”小虎忽然拽了拽她的衣袖,“像不像咱去年在河滩上捡的那块白石头?你说能压咸菜坛的那个。”

  哑女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果然见朵云团胖乎乎的,边缘泛着月光的银辉。她忽然笑了,从怀里摸出个东西塞进他手里——是用芦苇杆编的小风车,叶片上还缠着几缕彩线,是下午在晒谷场编的。

  “给船当装饰?”小虎把风车插在船舷的缝隙里,风一吹,叶片“哗啦啦”转起来,彩线在灯光下闪着细碎的光。“好看,比镇上卖的还俏。”

  马灯的油渐渐少了,光晕也暗了些。哑女往灯里添了点煤油,灯芯重新亮起来,把船帆照得更清楚了。她忽然发现帆布上有处浆过的地方微微发皱,赶紧走过去,用手轻轻抚平,指尖划过浆硬的布面,像在触摸一块温润的玉。

  “别折腾了,”小虎拉住她的手,“这点皱不碍事,明儿风一吹就展平了。”他往岸边望了望,远处的村庄已经熄了灯,只有几声狗吠在夜里荡开,“该回去了,明儿得早起呢。”

  哑女却没动,只是往桅杆边靠了靠,马灯的光落在她侧脸,睫毛上沾着点灯芯的灰烬。她忽然指着星空,又指了指船头,意思是想再坐会儿,看看星星。

  小虎没再催,挨着她坐在船板上。河水在船底“哗哗”流着,像支低低的歌。帆绳被风吹得轻轻晃,撞在桅杆上发出“叮咚”的响,和远处的虫鸣缠在一起,成了这星夜最温柔的调子。

  “等过了清明,”小虎忽然说,声音轻得像怕惊了星星,“咱去下游的桃花渡吧,听说那儿的桃花开得能映红半条河。”

  哑女往他身边靠了靠,肩膀抵着他的胳膊,像靠着块晒暖的石头。她没说话,只是把手里的芝麻饼碎屑撒进河里,引来几条小鱼在船尾翻涌,银白的鳞光在星光下闪了闪,又沉进水里不见了。

  马灯的光晕渐渐淡下去,星子却越来越亮。小虎抬头望着银河,忽然觉得这船像颗被星子托着的种子,明天一启航,就能顺着水流,把日子种进更远的春天里。而身边的这个人,就像这船帆一样,稳稳地撑着,让每个平凡的夜晚,都变得踏实又明亮。

  “走吧,”他站起身,伸手扶她,“明儿,咱的‘安渡’就得见真章了。”

  哑女握住他的手,指尖传来他掌心的温度,像握着团暖烘烘的火。两人牵着手上了岸,马灯的光在身后拖出长长的影,帆上的风车还在转,星星还在亮,仿佛都在等着明天的风,把这载满期盼的船,送向更远的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