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章 白先生-《王妃为他踏府而来》

  沧溟元年的春天,宛都皇宫焕然一新,却也更添了几分属于新帝胤桁的冷肃与威重。

  太极殿上,胤桁端坐于龙椅之上,冕旒垂落,

  遮住了他眼底深处挥之不去的疲惫与隐痛,只余下属于帝王的深沉与锐利。

  他处理朝政的效率极高,条分缕析,决断果敢,往往能一针见血地指出问题的核心,让许多习惯了老皇帝宽仁风格的老臣都感到了不小的压力。

  “陛下,关于西境屯田之策,臣等以为……”户部侍郎正在禀报。

  胤桁手指轻轻敲击着龙椅扶手,声音平淡却不容置疑:“屯田之策,重在实效而非规模。前朝所遗贪腐之弊,需借此机会彻底清查。沈卿尘。”

  “臣在。”沈卿尘出列。

  “此事由你主理,离戈从旁协助,抽调精锐,凡有中饱私囊、侵吞屯田物资者,无论涉及何人,一律按律严惩,绝不姑息!”

  他的话语带着铁血的味道,让殿中不少人心头一凛。

  谁都明白,这不仅是整顿屯田,更是新帝在清洗朝堂,树立绝对权威。

  “臣,遵旨!”沈卿尘与离戈齐声应道。

  退朝后,胤桁回到御书房,堆积如山的奏章等待批阅。

  他揉了揉隐隐作痛的额角,胃部因错过了早膳而又开始不适。

  余白悄无声息地端上一碗一直温着的药膳粥:“陛下,龙体要紧,先用些吧。”

  胤桁看了一眼,没有拒绝,拿起银匙,机械地送入口中,味同嚼蜡。

  他强迫自己进食,只为维持这具身体必要的运转。

  他的目光,总会不由自主地瞥向御案一角——那里摆放着一个紫檀木小盒,里面是那串手串和那本册子。

  那是支撑他日复一日面对这冰冷江山的精神支柱。

  后宫之中,因先帝妃嫔已迁居别宫,显得颇为空寂。

  在礼部的操办下,潜邸时的侧妃知鸢,被册封为端妃,赐居永和宫。

  册封礼算不上隆重,甚至带着几分例行公事的敷衍。

  永和宫内,陈设华丽,却透着一股冷清。知鸢穿着妃位的吉服,对镜自照,镜中的女子容颜依旧娇美,眼底却藏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焦虑与不安。

  “娘娘,如今您已是端妃,位居四妃之一,为何还终日愁眉不展?”贴身宫女小心翼翼地问道。

  知鸢放下手中的玉梳,叹了口气:“妃位?不过是陛下看在昔日情分,加之需要稳定后宫,给的虚名罢了。”

  她比谁都清楚,胤桁的心早已随着那个女人的失踪而死去了大半,剩下的,只有冰冷的责任和……或许永不熄灭的寻找之火。

  她害怕。

  赵乾的自尽,虽然暂时切断了追查的线索,但胤桁登基后展现出的雷霆手段,让她心惊胆战。

  她安插在军中的那几个眼线,虽然位置不高,也在这段时间被以各种理由或调离、或清理,这让她感到一种无形的网正在收紧。

  她深知,一旦胤桁查出自己与西晋有所牵连,甚至间接导致了天鹰峡的惨败,那么,什么从小一起长大的情谊,都将化为齑粉,等待她的,将是万劫不复。

  所以,她选择了蛰伏。

  每日按时去给太皇太后,德太妃请安,举止得体,言语恭顺。

  回到永和宫,便深居简出,赏花、刺绣、读书,表现得如同一个与世无争、安分守己的妃嫔。

  她不敢再有任何动作,只求能在这深宫之中,保住性命,默默观察,等待或许永远也不会出现的转机。

  时光荏苒,草枯草荣,转眼已是沧溟二年冬。

  近两年的时间,在历史长河中不过一瞬,对于执着寻找的人来说,却是七百多个日夜的煎熬与失望。

  胤桁从未停止过对云清珞的搜寻。

  最初的几个月,几乎是倾尽举国之力,明里暗里的探子如同蝗虫过境,将西晋及周边翻了一遍又一遍。

  然而,西晋似乎将人藏得极其隐秘,或者说,云清珞就像是彻底融入了西晋的背景,没有留下任何可供追踪的痕迹。

  随着时间的推移,大规模、高强度的搜寻难以为继,也容易引起西晋的强烈反弹和警惕。

  胤桁不得不调整策略,将明面上的大规模搜索转为更隐秘、更长期的渗透和定点监视。

  派往西晋的精锐暗卫数量减少,但更加精干,任务也从漫无目的的寻找,转变为长期潜伏,重点监视西晋皇宫、长乐王府以及西晋朝廷重臣的动向,试图从蛛丝马迹中找到线索。

  然而,回报依旧寥寥。关于云清珞,依旧是一片空白。仿佛她真的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一般。

  这种漫长的、毫无进展的等待,最是消磨人的意志。连最坚定的沈卿尘和余白,偶尔也会在心底生出几分无力感。

  与此同时,西晋在这两年间,却以一种令人侧目的速度迅速崛起。

  西晋皇帝萧瑾易,仿佛得到神助,对外征伐连连得胜。

  先是兵不血刃地收服了南部的几个摇摆不定的部族联盟,紧接着,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占了西北资源丰富的几个小国。

  最令人震惊的是,就在数月前,实力不容小觑的北齐,竟也在西晋一系列令人眼花缭乱的外交斡旋和精准军事打击下,宣告臣服!

  各国传言,西晋皇帝偶然得来的绝世谋士,年约五旬,面容清癯,不善言辞,却智计百出,极擅权谋纵横之术。

  他仿佛对各国局势、人心弱点有着惊人的洞察力,总能提出最精准、最有效的策略。

  无论是分化瓦解、远交近攻,还是经济制约、舆论引导,手段老辣,布局深远,帮助西晋以最小的代价,攫取了最大的利益。

  西晋的疆域不断扩大,国力迅猛增强,军队也在连番胜利中磨练得更加精锐。

  原本与大宛相比还略逊一筹的西晋,如今竟隐隐有了并驾齐驱之势,成为了周边国家谈之色变的强大存在。

  各国使臣往来宛都时,言语间无不透露出对西晋下一步动向的深深忧虑。

  “陛下,这西晋如今气焰嚣张,全赖那白先生之谋!此人究竟是何方神圣?竟有如此能耐!”

  朝堂之上,有武将愤然出声。

  胤桁高坐龙椅,面色沉静,唯有放在扶手上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了。

  西晋的强大,意味着他寻找珞儿的难度更大,这个白先生……他心中隐隐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加强边境防务,密切监视西晋动向。至于那位白先生……”胤桁缓缓开口,声音听不出情绪,“继续打探”

  永珞三年,春。

  西晋,长乐王府。

  萧瑾玄站在书房窗前,望着庭院中初绽的桃花,神色复杂。

  这两年多,他大部分时间都以“巡查”、“体察民情”等理由离开都城,实则是在各处别院安排、保护着易容后的云清珞。

  他亲眼看着她如何殚精竭虑,为西晋谋划,看着她如何用那双本该抚琴作画的手,在沙盘和地图上指点江山,看着她如何用那依旧年轻、却被迫隐藏在苍老面具下的心智,冷静地分析局势,提出一条条足以影响国运的计策。

  她做得很好,好到让皇兄萧瑾宸都对她刮目相看,真正将她视为了不可或缺的座上宾。

  但萧瑾玄也知道,她并不快乐。那双眼眸深处,总是藏着一抹化不开的忧郁和思念。

  她常常对着大宛的方向出神,会在夜深人静时,轻轻抚摸着一张早已泛黄的画像,那是她画的胤桁的画像……每每对着画像发呆

  随着时间的推移,胤桁那边搜寻的力度明显减弱,从最初的风声鹤唳到如今的常规监视。

  萧瑾玄心想,已经过去快三年了,或许……胤桁也该放弃了,也该接受“云清珞已死”或者“永远不会回来”的事实了。

  一直将清珞藏在偏僻别院,也非长久之计,皇兄也曾暗示,希望能更方便地与“白先生”商议国事。

  思考良久,他决定冒险,将“白先生”接回长乐王府居住。

  王府守卫森严,且在他的眼皮底下,或许比在别院更安全,也更方便掩人耳目。

  于是,在一个细雨蒙蒙的傍晚,一辆不起眼的青篷马车,从侧门悄无声息地驶入了长乐王府。

  从车上下来的,是一位身着灰色布袍,面容清瘦、留着花白短须,身形略显佝偻的老者——正是易容后的云清珞,如今的“白先生”。

  萧瑾玄亲自将她安置在王府最深处一处名为“竹意斋”的独立院落,这里环境清幽,少有人打扰,并且有直通他书房的密道。

  “以后,你便住在这里。”

  萧瑾玄看着她,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

  “需要什么,直接告诉管家,或者通过密道找我。皇兄若有要事相商,也会安排在此处,较为隐秘。”

  云清珞,或者说白先生,微微颔首,用刻意改变的、略带沙哑的苍老声音回道:“有劳王爷费心。”

  她的眼神平静无波,仿佛只是换了一个住处而已。

  然而,长乐王府多了这么一位神秘老者,尽管萧瑾玄尽力遮掩,但还是落入了长期潜伏在王府外围、如同影子般的大宛暗卫眼中。

  消息很快通过秘密渠道,传回了宛都,送到了沈卿尘的案头。

  “长乐王府近日入住一陌生老者,年约五旬,深居简出,居于王府内院‘竹意斋’,萧瑾玄对其颇为礼遇,疑为其幕僚或清客。”

  报告写得简单,并未引起太多重视。一个王府养几个门客,再正常不过。

  但沈卿尘看着这份报告,却微微蹙起了眉头。

  他起身,走到悬挂的巨大疆域图前,目光落在西晋的位置上。

  这两年,西晋的崛起太快,太不寻常。那个神秘的“白先生”……

  他沉吟片刻,召来了负责西晋情报的暗卫小头领。

  “关于长乐王府新来的那个老者,还有更多信息吗?”沈卿尘问道。

  “回大人,暂时没有。此人极少出门,偶尔出现也是乘车,直接入宫或是去往特定地点,难以接近。王府守卫也增加了不少,我们的人不敢靠得太近,以免暴露。”

  “画像呢?”

  “只有远观的模糊侧影,面容看不太清,确实是个老者模样。”

  沈卿尘挥退下属,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这个白先生,手段如此厉害,帮助西晋在短短两年内脱胎换骨,这样的高人,为何之前籍籍无名?

  西晋是从何处寻来的?而且,如此受重视的谋士,为何会住在长乐王府,而非由皇帝安排在更核心、更安全的地方?萧瑾玄在这其中,又扮演了什么角色?

  种种疑点,交织在一起。沈卿尘觉得,这或许不仅仅是一个谋士那么简单。

  带着满腹疑窦,沈卿尘在次日御书房议事结束后,单独留了下来。

  “陛下,西晋那边,有新的情况。”沈卿尘躬身道。

  正在批阅奏章的胤桁闻言,手中的朱笔微微一顿,抬起了头。任何关于西晋的消息,都能轻易牵动他敏感的神经。“讲。”

  “我们安排在长乐王府外的暗卫回报,约半月前,萧瑾玄接了一位老者入住王府内院的‘竹意斋’,对其颇为礼遇。根据描述,此人年约五旬,深居简出,行踪隐秘。”沈卿尘将情况简述了一遍。

  胤桁听完,脸上并未露出太多表情,只是淡淡道:“萧瑾玄招揽几个门客,有何奇怪?”

  “陛下,若只是普通门客,自然不足为奇。”沈卿尘上前一步,压低声音,“但臣将此人与近两年西晋那位声名鹊起的‘白先生’联系起来,便觉得有些蹊跷。”

  “白先生?”胤桁放下朱笔,身体微微后靠,目光变得深邃起来,“继续说。”

  “陛下,西晋这两年扩张迅猛,北齐这等强国都能被其收服,这白先生居功至伟。据我们多方打探,此人极擅权谋,对人心、局势的把握堪称恐怖,往往能出奇制胜,以最小代价换取最大战果。如此高人,按理说,西晋皇帝萧瑾易应当将其置于身边,严密保护并随时咨询才对。可如今,这位极有可能就是‘白先生’的高人,却住在长乐王府?萧瑾玄虽是王爷,但毕竟不是皇帝,将如此重要的谋士放在王府,于情于理,都有些说不通。”

  沈卿尘顿了顿,眼中闪烁着分析的光芒:“除非……有一种可能。这位‘白先生’的身份,需要萧瑾玄来帮助掩饰,或者,萧瑾玄与此人的关系,非同一般,由他来掌控,比由皇帝直接掌控更为稳妥、隐蔽。”

  胤桁的手指轻轻敲击着御案,发出沉闷的声响,在寂静的书房内格外清晰。

  沈卿尘的分析,条理清晰,切中要害。

  他并非没有怀疑过西晋突然冒出来的这个“白先生”,只是之前一直将精力集中在寻找云清珞上,对此并未深究。

  如今,这个神秘谋士与长乐王府产生了关联,而长乐王萧瑾玄……是与珞儿有过旧谊的人!也是当年谣言中,与珞儿“私奔”的对象!

  一个模糊的、几乎不敢去触碰的念头,如同黑暗中滋生的藤蔓,悄然缠绕上胤桁的心头。

  但他立刻强行将其斩断。不,不可能。珞儿怎么会成为西晋的座上宾?这太荒谬了!

  可是……如果她身不由己呢?如果她被西晋控制,被迫为之出谋划策呢?这个想法让他心如刀绞。

  “你的怀疑,不无道理。”胤桁终于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但这个猜测太过大胆,也……太过残忍。”

  他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这样能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

  “继续观察,重点监视长乐王府和那个老者。想办法,弄清楚他的真实身份,哪怕……只是确认他不是我们想的那个人。”

  “臣明白。”沈卿尘肃然应道,“臣会加派人手,设法获取更确切的信息。只是……西晋如今防范极严,可能需要时间,也可能会……付出代价。”

  “朕准了。”胤桁睁开眼,目光恢复了一贯的冷厉,“无论付出什么代价,朕要知道真相。关于西晋,关于那个白先生……所有的一切!”

  沈卿尘领命退下。御书房内,只剩下胤桁一人。

  他起身,走到窗边,望向西边天空那抹即将被夜幕吞噬的残阳,眼神复杂难明。

  珞儿,你真的在西晋吗?那个帮助西晋崛起,让各国闻风丧胆的“白先生”……会与你有关吗?

  若真是你……这两年来,你究竟经历了什么?是自愿,还是被迫?

  无数个疑问,如同沉重的枷锁,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他紧紧握住了袖中那串冰凉的紫檀手串,仿佛那是他与过去那个纯真无邪的云清珞之间,最后的连接。

  西晋,长乐王府,竹意斋。

  窗外竹影摇曳,发出沙沙的轻响。

  室内烛火通明,云清珞正伏案研究着一幅巨大的、标注了各国势力范围的地图。

  她的脸上依旧覆盖着那张精致却冰冷的人皮面具,让她看起来如同一个真正沉浸于权谋算计的老者。

  萧瑾玄推门而入,带来一丝夜间的凉意。他看到案前的身影,脚步放轻了些。

  “这么晚了,还在研究?”他走到案边,看着地图上那些被朱笔圈点、勾画的地方,语气带着一丝关切,“皇兄对此次兵不血刃收服北齐,十分满意,特意让我来嘉奖于你。”

  云清珞抬起头,面具下的眼神平静无波,声音沙哑:“北齐虽服,但其国内贵族势力盘根错节,需小心安抚,逐步渗透,否则恐生反复。”

  她指向地图上北齐的几处要地,“建议在此处增派得力官员,同时开放部分边市,以经济利益笼络其民心。”

  萧瑾玄看着她冷静分析的样子,心中百感交集。他欣赏她的才华,却也心痛她不得不将这份才华用于此处的无奈。“你总是考虑得如此周全。”

  他叹了口气,“只是,切勿过于劳神。你的身体……”

  “无妨。”云清珞打断他,重新低下头,目光落在地图上与大宛接壤的边境线,眼神有瞬间的恍惚,但很快便恢复了清明,快得让人无法捕捉。

  “王爷若无他事,我还需将后续策略整理成文,呈报陛下。”

  这是在委婉地送客了。萧瑾玄看着她疏离的态度,心中微涩,知道她不愿多谈。

  他点了点头:“好,那你早些休息。需要什么,随时叫我。”

  退出竹意斋,萧瑾玄回头望了一眼那映在窗纸上、伏案疾书的佝偻身影,眉头微蹙。

  他总觉得,最近王府周围的“眼睛”似乎多了一些。是胤桁的人吗?他们是否察觉到了什么?看来,需要更加小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