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金丝雀码头-《最难发音的名字》

  伦敦的天空像是被灰色的幕布笼罩着,淅淅沥沥的雨从清晨就没停过,密密麻麻的雨线织成了一张压抑的网,将整个城市都困在其中。

  某幢位于Canary Wharf的写字楼,在雨幕下显得格外冷峻,玻璃外墙反射着暗沉的天光,像是一座巨大的沉默的堡垒。

  Canary Wharf是伦敦新兴的金融街区,位于传统金融街区City of London往东不远的地方。这里扎堆了英国50%以上的百强公司和众多跨国企业,全球银行业巨头、顶尖咨询机构鳞次栉比。国际知名媒体集团的总部也纷纷迁了进来,至少是要在这里挤进来两层楼的重要据点。

  Canary Wharf,中文译名“金丝雀码头”,这名字给了褚攸宁又一个厌恶这里的理由。

  被雨幕笼罩的一间办公室里,清冷的气息扑面而来。顶灯散发着明亮却疏离的冷光,室内的装修、摆设样样考究,却样样不称主人的心意。

  褚攸宁推门而入,高跟鞋在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清脆的脚步声。她将手中的文件夹用力摔在办公桌上,发出“啪”的一声闷响。

  径直走向酒柜,夹起冰块时,脑子里钻出来一句“夏天也不能总喝凉的东西”,那声音属于李意浓。

  冰块“哐啷啷”落入杯中,褚攸宁拿起一瓶威士忌,给自己倒了大半杯。走到玻璃幕墙前,静静凝视着窗外如泣如咽的雨幕。

  一头泛着光泽的波浪长发,整齐的垂在脊背上,遮住了线条优美的脖颈和那条姐姐送的绿水晶项链。身上是一套剪裁合体的铅灰色高定西装,内搭一件160支纯棉哑光白衬衫,领口的扣子系得齐整,既不肯露出半分锁骨,也不肯让人发现那条项链。脚上的黑色高跟鞋,为她原本略显势弱的身高补足了气场。

  天色很快暗下去,面前的玻璃幕墙变得越来越像一面镜子。褚攸宁审视着镜中自己冷漠的眸子,这4年来第无数次发现,自己与曾经那个楚楚动人的小姑娘,早已判若两人。

  当员工们撑着各色的雨伞从楼下鱼贯而出时,叶书桁讪笑着走进了这间办公室。

  他小心翼翼的把手机递给褚攸宁,语气讨好中带着急切:“攸宁啊,你还是给你爸爸打个电话吧……这事儿,还得他出面才能摆平。”

  褚攸宁连头都没回,眼睛依旧直直盯着窗外的雨幕,仿佛叶书桁和那部手机根本不存在。

  见她毫无反应,叶书桁脸上的笑容渐渐凝固,显露出不悦:“你别太任性了!这可不是小事,这笔离岸资金如果被扣住,伦敦这边我们交待不了。万一再被顺藤摸瓜查出点别的问题来,你妈妈就得进去!”

  他提高了声音,试图让褚攸宁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然而,褚攸宁却像是被彻底激怒了,猛的转过头,眼神如淬过毒的针,射向叶书桁。一把夺过他手中的手机,用尽全身力气扔了出去。

  只听“哗啦”一声巨响,手机砸在墙角的插花落地玻璃瓶上,瓶子瞬间四分五裂,那束蓝色的勿忘我散落满地,一片狼藉。巨大的声响在寂静的办公室里回荡,吓得叶书桁心脏乱跳,褚攸宁却仿佛没听见,依旧面无表情的站在原地,眼神冷漠得让坏人都不寒而栗。

  叶书桁难以置信的看着褚攸宁,声音既气恼又懦弱:“你……你简直是不可理喻!”

  他气得浑身发抖,不管褚攸宁这会儿是聋还是不聋,大声吼道:“这笔钱要是搞砸了,你这辈子还有没有再回国的机会,我说了不算,你外公说了也不算!JSG高层的那些人……草!你他妈的装什么横,JSG什么手段,你又不是不知道!”

  说完,他狠狠瞪了褚攸宁两眼,丢下句“要怪你就怪JSG”,转身摔门而去。

  随着叶书桁的离开,办公室里再次陷入死一般的寂静。褚攸宁缓缓闭上双眼,呼出一口气,试图让狂跳的心平静下来。大半杯冰到刺喉咙的威士忌下肚,脑海中第无数次浮现出4年前那段噩梦般的经历。

  4年前,李意浓去甘肃做飞刀手术的第3天……

  像往常一样,褚攸宁瞒着所有人,来到周礼史的公司,准备进行语言功能训练。周礼史请来的语言康复师,比姐姐要专业很多。她进步的速度虽然被姐姐忽视了,却让她对未来充满憧憬。

  未来的生活,会像舅舅描绘的那样,她以“正常人”的姿态,就任ErBaiWu控股的某个高管职位,跟着舅舅学习“高大上”的离岸金融运作,收获7位数的年薪,带着姐姐过那种不需要看价签、不需要向任何人低头的好日子。

  那是她第一次觉得,自己身上流淌的叶家血脉有点尊贵,尊贵到一切都唾手可得,只要自己在语言功能训练上刻苦些,在口风上严实些。

  那天,周礼史公司里的一切看起来都很正常,日渐熟悉的环境,日渐熟络的工作人员……

  唯一反常的是,当她推开最隐蔽的那扇门时,房间里没有康复师,只有周礼史。

  周礼史像往常一样热情的和她打招呼,热情到让褚攸宁没能察觉出他眼神中闪烁的紧张与决绝。

  “康复师……迟到了吗?”

  “嗯,他有点事情耽搁了,晚点到。”

  刚背过身去往衣架上挂书包,褚攸宁后肩上就突然传来剧烈的锐痛!

  她甚至没看清周礼史是怎么绕到自己身后的,只觉得后脖颈被一只手死死抓住,刺痛迅速变为注射药物的胀痛,瞬间从一个点蔓延成一整片。

  褚攸宁挣扎着回头,看见周礼史脸上的温和碎成了狰狞,手上举着一根已经空掉的注射器。液体顺着针孔渗入肌肉、钻进血管,像条冰冷的毒蛇,狠狠缠紧了猎物的心脏。

  “对不起了。”周礼史的声音隔着一层水膜传来:“谁让你有个不知好歹的爸爸呢!”

  她想尖叫,喉咙却像被棉花堵住!

  她想逃跑,四肢却像被弹力绳捆住!

  视线开始旋转,百叶窗的光影扭曲成奇怪的图案,周礼史的脸在光影里忽远忽近。她最后看到的,是陈畔推门而入。

  当褚攸宁再次恢复意识时,发现自己身处一个早已在记忆深处被贴过封条的环境。雕花的天花板,厚重的欧式窗帘,无一不让她感到恐惧和迷茫。她努力辨别着,眼前的卧室是出现在噩梦里,还是自己真的已经身陷外公在伦敦的庄园。

  就在她拼命想证明这只是一场噩梦时,外公进来了。

  “医生说的不错,你该醒了。”叶文谦拄着一根英伦绅士手杖,满头银发梳得一丝不苟,脸上带着种永远高高在上的孤傲。

  “为什么……为什么要……把我……带到这里?”褚攸宁声泪俱下,彷徨的搜寻着从噩梦中醒来的机关。

  叶文谦并没有回答外孙女的问题,只是仔细观察着、评估着医生的话可靠不可靠。确认外孙女确实如医生所言,不会被那瓶镇定剂伤了身子后,他就一言不发的离开了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