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风之后的城-《梦禁》

  他们沿着山脊一路南下,天气渐渐变得潮湿。风不再带着沙尘,而是带着草木的味道。空气里开始出现烟火气——有人生火,有人活着。

  远处,一座城影若隐若现。楼体不高,颜色暗淡,像被风打磨过的石头。阮初打开终端,屏幕闪烁:“未标注区域——可能为旧居民自治城。”

  “有信号?”闻叙问。

  “没有。或者说,信号被人为屏蔽。”

  “那就说明他们不想被找到。”夏堇说,“正好,我们也不想被谁找到。”

  他们从一条旧铁路绕入城外围。铁轨上长满苔藓,枕木间生着野花。城市边缘没有警戒塔,也没有监控探头,只有一些自制的木牌:“交换区”“食盐按重,不按价”“不议价,不问源”。

  孩子小声问:“这里是市场吗?”

  阮初答:“是交易区,也是过滤区。”

  “过滤?”

  “过滤掉麻烦的人。”

  他们走进城。这里的房子由旧建筑拼接成块,墙体歪斜却整齐。街上有行人,但都安静,不看不问。每个人脸上都有种“自留地”的平和——不是幸福,而是经过长痛之后学会的冷静。

  在一栋贴着“电力公用”字样的楼下,他们遇到一个老修工。他的衣服上沾满油迹,手上提着一桶旧机油。闻叙上前打招呼:“我们是过路的,想找地方住几天。”

  老修工抬眼打量他们几秒:“有盐吗?”

  阮初递过去一袋。“一公斤。”

  “住三晚,带灯和净水。别问别答。”

  “成交。”

  屋子在二层,简陋却干净。窗外能看到整条街的灯火。夏堇靠在窗边,看着那些安静的灯光发呆。

  闻叙走过来,“他们看起来不像灰区那样紧绷。”

  “因为他们把规则藏在心里,不写出来。”她回答,“比写在纸上更稳。”

  “你觉得他们能撑多久?”

  “看有没有人开始讲故事。”

  夜里,城里的风和别处不一样。它绕着建筑转,不撞窗,也不进屋,像是被人“教过礼貌”。

  阮初记录着观察数据:“空气颗粒中有高浓度的碳灰,说明他们在烧旧芯片。可能是为了防止梦权残留。”

  “聪明的做法。”夏堇说。

  “聪明,但不彻底。烧掉硬件烧不掉逻辑。”

  第二天,他们去了“交换区”。广场中央是一面破损的电子屏,上面滚动着手写的交易信息:

  ‘旧书换种子’

  ‘干电池五个换纯水两升’

  ‘收旧梦片,不问来源’

  夏堇走到“梦片”摊前。摊主是个中年男人,眼神警惕。

  “这些梦片从哪来的?”她问。

  “外面流的,没毒。”

  “能播吗?”

  “能,只要你敢看。”

  阮初拦住她:“别碰。”

  夏堇轻笑:“我不是要播,只是想知道他们为什么还保留这种东西。”

  摊主的语气有些自豪:“我们收梦片,是为了记账。”

  “记什么账?”

  “谁曾经痛过。”

  阮初愣了几秒。那男人继续说:“每片梦都对应一个旧编号,我们把它们分类、抄录、刻进铁板上。不是纪念,是防止有人再说‘没发生过’。”

  夏堇沉声道:“那账本在哪?”

  “城心,有风塔守着。”

  傍晚,他们顺着旧电缆走向城心。那座“风塔”高约二十米,外壁贴满金属片,风吹过时,金属相互撞击,发出低沉的鸣响。那声音在整个城市里回荡——

  不是警报,也不是广播,而是一种节奏,像是在说:“记住。”

  塔下立着几块铁牌,每块都刻着人名和一句话。

  “我曾做梦,但我活着。”

  “别删我。”

  “清醒不是罪。”

  闻叙看了很久,低声说:“这城,是风在当档案馆。”

  夏堇点头:“风写得比神诚实。”

  他们在塔脚下停了一会儿。阮初问:“你觉得他们需要我们吗?”

  夏堇摇头:“他们不需要任何救世者,这才是我想看到的。”

  “那我们呢?”

  “我们是过客。记录也好,见证也罢,风自己会筛选。”

  夜深,塔的金属片被风吹得像雨。

  孩子坐在台阶上,双手捂着耳朵,却在笑。

  “风在唱歌。”他轻声说。

  阮初俯下身:“听懂了吗?”

  “嗯,它说——不要睡。”

  夏堇回头看了一眼塔顶,风光穿透夜色,在她眼里反成一线冷焰。

  “很好。”她说,“这城市,还醒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