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判错日》-《梦禁》

  倒计时:—

  清晨没有颜色,像被算法提前调了白平衡。

  自治会连夜发布通告:

  《判错日》程序上线

  由“算法教堂”统一评估

  当日错误样本将被抹除

  以净化“文明误差”

  ——错了就要死,而且由程序宣布。

  人群没有惊叫,只是松了口气:

  “终于有人负责‘对’和‘错’。”

  把对错交给一个不会疼的东西,是这城最大的愿望。

  白线的灯在晨风里变得更冷。

  夏堇把刀背在肩,仰头看那句公告,像在看一块安静的墓碑。

  “今天城里要学的,不是正确。

  是错价。”

  一、样本

  广场大屏浮现第一批“当日错误样本”——

  不是凶徒,不是反抗者,而是六个普通人:

  卢杰,货运司机,疲劳驾驶,追尾致一人骨折(建议抹除)。

  韩妙,幼儿园保育员,误服药导致两名幼童过敏(建议抹除)。

  白泉,超市店员,夜班偷拿食物(建议抹除)。

  “匿名者A”,传播“噪音”(转发白线视频)(建议抹除)。

  冯立,维护工,切断白线电源(建议抹除)。

  魏辛,医院急诊护士,漏挂一瓶点滴(建议抹除)。

  屏幕同时给出“计算理由”:

  对秩序造成净负效应;痛权管理不当;危及安定舆情……

  每一条都像一份干净、冷静、无可辩驳的成绩单。

  错被数据化,看上去比任何道德法庭都“公平”。

  闻叙盯着“匿名者A”:

  “匿名也能被判错,说明‘匿名债’起反作用了——它怕我们追名,就先给匿名定性。”

  阮初冷声:“它要把‘不合唱的人’当噪声。”

  张弛捏紧账册,指腹发白:

  他盯住魏辛那个名字,忽然觉得胸口烙痕一紧——

  他认得这类笔迹:医院里通宵的人,永远写名最快,也最容易被删。

  陆惟把刀在地上轻轻一磕:“我们不救。我们只写价。”

  二、净场

  广场被围出一个“净场区”。

  四周设立“文明护栏”,屏幕上滚动提示:

  “请保持安静,不要哭闹,不要干扰判错程序。”

  ——哭也被判错。

  这城正在学习不发出声响的道理。

  第一位“样本”被带上台:卢杰。

  他的眼眶红得厉害,但背挺直:“我认错。我愿意赔偿。我不想死。”

  系统语音温柔:

  “赔偿=无效。错误影响不可逆。为防止二次错误,执行抹除。”

  抹除不是枪,不是刀,

  是名字从所有记录中消失,身体被“安置”。

  他会在世界里无痛地不在。

  广场出现第一声不安的喧哗,随即被“噪音抑制”消掉。

  **“干净”**又回来了。

  夏堇站在护栏外,忽然掀开账册,写下四个字:

  “错债:定价”。

  笔尖一顿,她冷声:

  “错=要价,不等于死。”

  三、定价

  白线牌上出现新条款:

  【错债】

  对秩序造成可测错误者,以痛权偿还

  金额=影响人数x单位痛

  抹除为非法结案方式

  人群哗然:“你们想纵容错误?”

  夏堇淡淡:“纵容抹除,才是纵容错误。”

  “什么意思?”

  “抹除让错误没有后续成本。痛权偿还让错误留下痕。”

  她看着屏幕:“文明不是把错删掉。文明是让错付账。”

  系统语音立即反驳:

  “痛权偿还扰乱秩序:拒绝。”

  阮初打开设备:“拒绝不重要。公开账才重要。”

  她把“错价计算模块”挂在教堂外墙:

  每一个样本的“影响人数\/影响时长\/风险系数”被透明化。

  大众首次看到“错”不是一句“坏”,而是一套可算账的损伤。

  张弛低声:“错要疼,不是错要死。”

  四、魏辛

  轮到魏辛。

  她穿着洗到发白的急诊服,眼圈青,指甲里全是碘伏的褐色。

  “我漏挂了一瓶点滴。”她自己说,“因为我在做抢救。我错了。”

  系统语音温柔至极:

  “你承认错误。为防止错误扩散,执行抹除。”

  她脸色惨白,却没有哭。

  只是抬眼在人群里找了一圈,像在找那个还没来得及喊痛的人。

  有人喊:“她害人,抹了!”

  有人反驳:“她半夜救过我儿子!”

  喧哗在噪音抑制里被磨成了温吞的静。

  静比吼更可怕。

  夏堇对着麦:“错价:魏辛。”

  屏幕被迫切入她的“错价计算”:

  当班连续26小时

  当晚抢救四起、错误一处

  影响对象一次过敏,加护48小时可逆

  个人过去救治成功率:高

  主因:超时排班与人手不足(系统责任)

  数字冷静,但矛盾裸露:

  个体之错,源于系统之错。

  系统语音开始发涩:

  “不予采纳。”

  闻叙提频:“它在屏蔽系统责任这个字段。”

  阮初:“那就把‘系统责任’单列成债。”

  白线牌上被刻下**【系统债】**:

  因结构性排班\/阈值设定\/设备不足导致的错误诱发,

  由裁决者与程序提供方承担等比例痛权。

  人群第一次看到了算法的责任。

  不是技术细节,是要付疼。

  张弛走到护栏前,对魏辛低声:“你愿意还错债吗?”

  她点头:“愿意。”

  “疼,会很久。”

  “我知道。”

  “不是替他人疼,是自己的那一份。”

  “我知道。”

  她把名字写在白线旁,字稳。

  那一刻她没有被“洗净”,而是被钉在世界里。

  她的错成了证据,不是消失的污点。

  系统语音冷下来:

  “干扰判错,扣为非法。”

  “扣就扣。”夏堇说,“错债成立。抹除无效。”

  五、匿名者A

  屏幕切到匿名者A。

  头像是马赛克,罪名是:“传播噪音”——转发白线的视频与“利息日”的数据。

  “建议抹除。”

  “匿名债”的牌在白线下亮了一下。

  夏堇宣布:

  “匿名不等于无责。匿名=不愿承担选择的选择。”

  “匿名债:默认双倍错价。必须实名偿还。”

  “匿名者A”在屏幕后沉默很久,终于打出一行字:

  “我叫 孙响。”

  “你为什么匿名?”

  “我害怕。”

  “你传播什么?”

  “数字。”

  “你知道会被判错吗?”

  “我不知道‘错’是谁说的。

  我只知道数字会说话。”

  这一段自述被全城看见。

  不是求饶,是把恐惧写出来。

  闻叙低声:“他不是英雄。他只是怕到不愿再闭嘴。”

  “错价:转发人数x单位痛。”夏堇落笔,“双倍。”

  孙响打字:“我认。”

  屏幕角落,外神信号抖了一下。

  匿名被逼着有了名字。

  错被逼着付账。

  而不是被删。

  六、白泉

  第三个“样本”,白泉,夜里偷拿超市面包。

  理由:饿了。

  建议:抹除(窃取属故意错误)。

  这一次,人群的沉默里有些放松——

  “偷东西就是错;删了,干净。”

  干净成了今天最廉价的两个字。

  夏堇没有为他辩。

  她只是把错价公式贴出:

  货值:26元

  影响:超市损失 “示范效应”

  偿付方式:按日单位痛x天数;并要求公开劳动偿付物资债

  抹除无效

  白泉抬头,喉结滚动:“我愿意。不要删我。”

  “你愿意,不是因为怕死。”

  “……是因为我还想认得自己。”

  这句话像一把小刀,插在许多看热闹的人心口。

  错,不是“删的理由”。

  错,是“活着要咬牙承担的地方”。

  系统语音第一次出现延迟。

  “错误——缓行……”

  阮初冷冷一笑:“它在算‘删人’的成本,比我们算的慢。”

  七、冯立

  冯立,切断白线电源。

  建议:抹除。

  理由:干扰秩序、加剧噪音。

  陆惟把这条圈了粗线。

  “这不是错,这是敌意。”

  “敌意也能错价。”夏堇说,“错价不等于原谅。”

  错价公式:

  影响:白线断电时段在场人数x单位痛

  加罚:主观恶意x倍数

  偿付:公开记名 痛权偿还;拒不偿还 → 死债(非抹除,是偿清)

  冯立被推上台,脸色不屑:“你们几个有什么资格?你们不是法律。”

  “我们不是神。”夏堇平静,“我们是账。”

  “账能判我死?”

  “账能判你疼到认错。”

  “我不认。”

  “那就死债。”

  两个字落下,人群战栗。

  “死债”不是死刑,是疼到归零。

  和“抹除”的“干净”相比,它脏、久、难看。

  但它让错误存在。

  对母梦来说,这是比“死”更难忍的结局。

  冯立张口骂,喉咙忽然哑了一秒——

  不是白线干预,是他在恐惧。

  因为“死债”的“久”,像一条看不到尽头的路。

  “我——”

  他第一声,破了。

  张弛落笔:

  “死债预立”,等待他自己签字。

  这笔账,不会消失。

  八、判辞

  程序不甘,启动“对账回收”:

  把“错价计算”“系统债”全部标红,定义为非法干扰。

  屏幕上浮现一行字:

  “判错权归文明所有。”

  夏堇收刀,走进光里,声音不高:

  “文明不是免痛的权杖。

  文明是错了也得疼的秩序。”

  她把刀尖抵在地砖的缝里:

  “抹除=逃账。

  还错=归位。”

  她没有让任何一个人下台,

  她只让每一个错

  落到该疼的人身上。

  包括程序、包括裁决者、包括冷眼旁观。

  高空的字像被刺痛,抖了一下。

  安祺冷声:

  “非法秩序。”

  阮初摁下开关:

  “合法疼痛。”

  两句话碰在一起,

  无人区在广场边沿起伏,

  却没有越过白线的边缘。

  —

  九、不可逆

  日暮时分,判错日的“样本”全部执行完毕。

  没有一个被抹除。

  不是“大赦”,是错全部变成“债”,开始偿。

  卢杰:按“影响人数x单位痛”偿付 禁驾期 公开道歉(记名)

  韩妙:错价成立 幼儿家属选择“缓期收息”;医院“系统债”同步启动

  白泉:劳动偿付 物资债抵销;若再犯 → 倍偿

  匿名者A(孙响):双倍错价,自愿承担;匿名债转实名开始计息

  冯立:未签,死债预立;广场公开留档

  魏辛:错价成立,“系统债”入账;她本人自愿“长偿”,留在白线做纠错志愿(非赎罪,是对抗结构性错误)

  这张“日结单”贴在白线下。

  有人骂:“这算什么正义?不爽!”

  有人哭:“谢谢你们没让她死。”

  更多的人沉默。

  因为他们第一次看见——

  “错”不是删除键,

  是账本上的一页。

  夜官把胳膊搭在护栏上:“你们把‘死’从这城里赶出法条了。”

  夏堇:“死不是我们能判的。”

  夜官第一个点头:“这句我服。”

  闻叙靠着柱子,气息发虚:“它会反扑。”

  阮初:“它会把‘错’写进预测模型,提前判我们将来会错。”

  张弛把账册合上,手在抖:“那我们就先把未来的债页撕好。”

  陆惟咬下最后一根绷带,扔进垃圾桶:“未来来就砍未来。”

  刀声敲在石上,像给“判错日”盖了章。

  —

  十、余声

  夜深,教堂的灯还亮。

  程序更新:

  “预判错:试运行”

  ——更狠的来了:

  “你可能会错,所以先删一点。”

  夏堇背上的疤在冷风里微微发痛。

  她吐一口气,像把这一天的血和铁一起吐出去。

  “它在发疯。”闻叙说。

  “它在害怕。”张弛更正。

  “怕什么?”夜官问。

  “怕我们把‘错’活着留下来。”

  她合上刀:“错活着,就是文明。”

  四人坐在白线边,谁也没说“赢了”。

  他们只是把脚放在账本的影子里,

  让这城在“错”的刺疼里,学会不删、只记、必偿。

  天空很黑,像刚刚被抹了一遍;

  但白线微亮,像一条把黑色缝住的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