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9章 却月阵成!-《寒旌映长安:从北府小卒到天下共》

  刘裕南返的决心已如铁铸,不可动摇。长安皇宫内的争执与分歧,被强行压下,转化为紧迫的行动。大军开拔的准备工作在一种压抑而匆忙的气氛中进行着。与此同时,北方的探马如同走马灯般带来令人心悸的消息:北魏大将长孙嵩、叔孙建已汇集大军于黄河北岸的蒲阪、河内地区,斥候的活动范围越来越大,甚至数次尝试强渡黄河浅滩,与北府军沿河巡逻队发生激烈冲突。

  战争的风暴,已然在黄河上空凝聚,雷鸣隐隐。

  所有人都明白,刘裕主力一旦离去,留守关中的北府军将立刻面临北魏铁骑排山倒海般的攻势。这支疲惫之师,能否在开阔的关中平原挡住以机动和冲击力着称的鲜卑骑兵?悲观的情绪如同瘟疫般在军中蔓延。

  就在这一片惶惑之中,陈衍做出了一个决定。他无法改变刘裕南返的决策,也无法调和王镇恶与沈田子之间的矛盾,但他绝不能眼睁睁看着数万同袍成为胡骑铁蹄下的冤魂。他必须做点什么,在自己还能发挥作用的时候,为这支孤军留下一线生机。

  他将所有的精力、所有的智慧,乃至因与刘裕分歧而产生的愤懑与无力感,全部投入到了对“却月阵”的最后完善和实战演练之中。这或许是他唯一能送给这些留守将士的、也是他们最需要的“礼物”——一件能在野战中对抗骑兵的犀利武器。

  陈衍选择了渭水与黄河交汇处附近的一处河岸作为演练场。这里地势相对平坦,便于骑兵冲锋,同时背靠大河,完美符合“却月阵”依托水岸、减少防御正面的核心要求。

  他调来了所有能够动用的车辆:经过加固的辎重车、专门打造的武刚车、甚至临时征用的民间大车。工匠们按照他的设计,用铁索、粗绳和活动的铁钩将这些车辆首尾相连,构成一道坚实的、移动的壁垒。

  “阵型,半月!”陈衍站在一处高地上,声音沙哑却异常坚定地指挥着,“凸面迎敌,凹面靠水!车辆间距需保持一致,为弩手留出射击孔洞!连接必须牢固,绝不能被骑兵一冲即散!”

  士兵们喊着号子,奋力推动车辆,调整位置。巨大的半月形车阵初具雏形,弧顶指向北方,那是敌人最可能来袭的方向。冰冷的车体在秋日下闪烁着寒光,如同巨兽露出的一排利齿。

  车阵构成骨架,真正的血肉在于其中的士兵和武器。陈衍将有限的兵力进行了精细化配置:

  在车阵之后,紧贴车辆,部署的是密集的长矛手和重甲步兵。他们手中的槊加长加重,矛尖闪烁着寒芒,如同钢铁丛林般从车辆缝隙中探出,形成一道令人望而生畏的枪尖壁垒。他们的任务只有一个:像礁石一样死死顶住车阵,用长长的槊矛刺杀任何试图靠近或突破车阵的敌骑。重甲则提供了至关重要的生存保障。

  这是却月阵的核心杀伤力量。在槊兵身后,梯次部署着大量的强弩手。不仅有单兵使用的神臂弩、蹶张弩,更关键的是那些经过陈衍改良、射程极远、威力巨大的重型床弩。这些弩兵被要求进行分层分段射击,以保证火力的持续性和密度。

  陈衍甚至还将少数轻便的旋风炮部署在阵中预设的稳固平台上,它们可以抛射碎石火罐,轰击更远处的敌军队列或试图集结的区域。

  在半月阵的两翼尖端内侧,陈衍预留了最后的杀手锏——由朱超石统领的、装备了最新式马具(双马镫、高桥鞍)的北府精锐骑兵和突击步兵。他们养精蓄锐,并不直接参与正面防御。他们的任务是在敌军攻势受挫、队形混乱、士气低落的关键时刻,突然从两翼如同獠牙般迅猛出击,进行短促而凶狠的反冲击,扩大战果,驱散溃敌,甚至直取对方指挥中枢。

  演练之初,场面混乱不堪。

  车辆移动缓慢,阵型歪歪扭扭。

  弩兵射击缺乏协调,箭雨时密时疏。

  槊兵与弩兵站位冲突,互相干扰。

  两翼的反击部队出击时机把握不准,要么过早,要么过晚。

  甚至发生过车辆连接不牢,被测试冲击的己方骑兵(模拟敌军)撞开缺口的情况。

  陈衍心急如焚,却强迫自己冷静。他日夜不休地待在演练场,亲自调整每一个细节:

  他改进车辆连接件,确保其坚固且能快速解锁(必要时)。

  他设计简单的旗语和鼓点,统一指挥弩兵的齐射和停射。

  他划定清晰的区域和通道,避免不同兵种互相阻碍。

  他与朱超石反复推演,确定最佳的反击信号和路线。

  汗水浸透了衣甲,沙尘模糊了视线。陈衍的嗓音变得完全嘶哑,但他依旧不厌其烦地讲解、示范、纠正。

  渐渐地,混乱变得有序,生疏变得娴熟。

  车辆移动变得整齐划一,迅速就能结成稳固阵型。

  弩兵的箭雨开始变得有节奏,如同死神的呼吸,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槊兵如山而立,长矛如林,散发着冰冷的杀气。

  两翼的“獠牙”隐匿待机,如同蛰伏的猛兽,等待着致命一击的时刻。

  一次大规模的实兵对抗演练中,朱超石率领扮演北魏骑兵的部队发起了凶猛冲击。

  战马奔腾,烟尘滚滚,“魏军”骑兵呼啸而来,箭矢先行泼洒。

  “结阵!”指挥旗挥下。

  车阵迅速合拢,铁索铿锵。

  “弩手!三百步!抛射!”

  崩崩崩!重型床弩的怒吼率先响起,巨大的箭矢呼啸着落入“敌”骑兵冲锋队形,造成恐怖的杀伤效果。

  紧接着,是普通弩手的轮番齐射,箭雨遮天蔽日。

  冲锋的“魏骑”人仰马翻,冲击势头为之一滞。

  少数冒死冲近车阵的骑兵,面对的是如林的长槊,根本无法逾越。

  就在这时,两翼号角响起!朱超石亲率真正的精锐,如闪电般从侧翼杀出,狠狠凿入“敌”军因进攻受挫而略显混乱的侧翼!瞬间将其“击溃”!

  演练大获成功!

  所有参与演练的将士都目瞪口呆,随即爆发出震天的欢呼!他们亲眼见证了这看似笨拙的车阵,如何将凶猛骑兵的冲击化为无形,并用恐怖的远程火力和精准的反击将其粉碎!

  “却月阵!却月阵!”欢呼声在黄河畔回荡。

  陈衍站在阵中,望着欢呼的士兵,疲惫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久违的、带着沉重欣慰的笑容。他做到了。在有限的资源和时间内,他将一个构想,变成了现实可行的、足以对抗骑兵洪流的钢铁防线。

  朱超石兴奋地策马而来,脸上满是钦佩:“陈先生!此阵真乃神技!若有此阵在手,何惧拓跋嗣铁骑?!”

  王镇恶、沈田子等人闻讯赶来观摩,尽管二人心存芥蒂,但面对如此严谨而强大的防御体系,也不得不为之动容,心中稍稍安定了几分。

  陈衍将详细的阵图、操作要领、训练心得,毫无保留地移交给了留守诸将。他知道,自己能做的,只有这些了。

  黄河水奔腾东去,岸边的“却月阵”如同一条巨大的、散发着死亡气息的弧形钢铁壁垒。它静静地横亘在那里,仿佛在向北方即将南下的滚滚铁骑,发出无声而冰冷的挑战。这是一条用智慧、心血和绝望构筑的防线,它承载着数万留守将士最后的希望,也见证着陈衍在理想与现实的撕裂中,所能尽到的最大努力。阵已成,只待血火来检验它的锋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