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1章 北凉的反应-《寒旌映长安:从北府小卒到天下共》

  姑臧王宫的气氛凝重如铁。

  沮渠蒙逊手中的金杯被捏得变形,琥珀色的葡萄酒从指缝间渗出,如同凝固的血液。他面前跪着的探子浑身颤抖,不敢抬头看国君狰狞的面孔。

  “再说一遍。”北凉君主的声音低沉得可怕,仿佛暴风雨前的死寂。

  探子咽了口唾沫,声音发颤:“西凉...西凉王李暠开城投降,北秦军队兵不血刃占领敦煌。王镇恶宣布丝路南道畅通,减税免赋,商旅欢呼...”

  “够了!”沮渠蒙逊猛地起身,金杯掷地有声。酒液溅在铺着西域地毯的地面上,迅速渗开一片深色污渍。

  殿内群臣屏息垂首,无人敢在这时触怒君主。

  “李暠老儿!懦夫!废物!”沮渠蒙逊怒吼着,声音在宫殿中回荡,“我早该在他摇摆不定时就吞并西凉!”

  丞相沮渠安周小心上前:“陛下息怒。西凉不战而降,确实出人意料。但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如今北秦直接与我国接壤,反而更能激起军民同仇敌忾之心。”

  沮渠蒙逊冷笑:“同仇敌忾?你看敦煌那些商贾,听说减税就欢呼雀跃!百姓要的是温饱,谁在乎龙椅上坐的是谁?”

  他大步走向殿外,群臣急忙跟上。站在高台上,可以望见姑臧城熙熙攘攘的街市。这里的繁荣很大程度上依赖丝路贸易,如今南道被北秦控制,北凉的经济命脉已被扼住咽喉。

  “北秦使臣到了吗?”沮渠蒙逊忽然问。

  “已在驿馆等候三日。”沮渠安周回答,“说是带来陈衍的亲笔信。”

  沮渠蒙逊眼中闪过厉色:“让他们来见我。不,让他们去校场见我!”

  校场上,北凉精锐部队正在进行操练。匈奴后裔的骑兵在沙地上奔腾,扬起漫天黄沙;步兵方阵喊着号子,刀枪如林。这是沮渠蒙逊刻意安排的场景——他要让北秦使臣看到北凉的军事实力。

  当北秦使团被引到校场时,面对的就是这样一副杀气腾腾的景象。

  使团长张纶是北秦鸿胪寺少卿,面对这般阵仗,神色依然平静。他稳步上前,躬身行礼:“北秦使臣张纶,奉大秦皇帝之命,致书北凉国君。”

  沮渠蒙逊端坐马上,并不下鞍,居高临下地打量着来使:“陈衍想说什么?劝降吗?”

  张纶不卑不亢:“陛下希望两国和平共处,开通商路,互利共赢。”

  “共赢?”沮渠蒙逊大笑,“他控制丝路南道,断我财路,这叫共赢?”

  “陛下有言:若北凉愿通商,大秦愿开放敦煌市场,北凉商旅享受同等优惠。”

  这话让在场的北凉官员有些动容。但沮渠蒙逊冷笑更甚:“然后呢?像西凉一样,慢慢被渗透,最后不战而降?”

  张纶正色道:“陛下以诚待人,西凉归附,李氏家族仍享荣华富贵。若北凉...”

  话未说完,沮渠蒙逊突然弯弓搭箭,一箭射落空中飞过的大雁。雁尸砰然落在张纶面前,鲜血染红沙地。

  “回去告诉陈衍,”沮渠蒙逊声音冰冷,“北凉只有战死的勇士,没有跪生的懦夫!要战便战,休要废话!”

  张纶面色不变,躬身道:“既如此,外臣告退。”

  “慢着!”沮渠蒙逊忽然喝道,“既然来了,就留下点纪念再走。”

  他挥手示意,士兵立即上前将北秦使团团团围住。

  张纶镇定自若:“两国交兵,不斩来使。陛下此举,不怕天下人笑话吗?”

  “笑话?”沮渠蒙逊狂笑,“等我砍下陈衍的头颅,看谁还敢笑话!”

  他猛地收敛笑容,厉声道:“押下去!严加看管!”

  当使团被押走后,沮渠安周忧心忡忡地上前:“陛下,扣押使臣恐激怒北秦,是否...”

  “我就是要激怒他!”沮渠蒙逊眼神狂热,“让陈衍知道,北凉不是西凉,不会不战而降!”

  回到王宫,沮渠蒙逊立即召集心腹会议。

  “柔然使者到哪里了?”他问。

  “已在路上,三日内可到姑臧。”沮渠安周回答。

  “好!”沮渠蒙逊击案,“告诉库仁拔,只要柔然愿出兵相助,战后河西之地分他一半!”

  众臣哗然。河西是北凉根本,分出一半无异于割肉饲虎。

  “陛下三思!”老将军秃发傉檀急谏,“柔然狼子野心,请神容易送神难啊!”

  沮渠蒙逊冷笑:“不与虎谋皮,如何对抗北秦?等灭了陈衍,再对付柔然不迟。”

  他转向文官:“立即起草檄文,通告全国:北秦残暴,欲灭我族类!凡北凉子民,皆需奋起抗敌!”

  檄文很快拟好,其中极尽渲染之能事,将北秦描绘成杀人不眨眼的恶魔,所到之处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将这些内容广为传播,让每个北凉人都知道,投降只有死路一条!”沮渠蒙逊下令。

  接下来的几天,姑臧城内气氛日渐紧张。军队调动频繁,城防不断加强。官府派人在市井中散布各种关于北秦暴行的谣言:

  “北秦军以婴儿为靶,练箭取乐!”

  “投降的西凉贵族全被秘密处决!”

  “北秦要杀光所有胡人,只留汉人!”

  这些谣言在百姓中引起恐慌,许多人开始囤积粮食,甚至举家逃离姑臧。

  沮渠蒙逊趁机宣布全国总动员:十五岁以上、五十岁以下男子全部编入军籍;私藏粮食者以叛国论处;临阵脱逃者诛九族。

  高压政策下,北凉迅速转变为战争机器。但在这表面团结的背后,暗流涌动。

  这天深夜,沮渠安周秘密拜访被软禁的北秦使臣张纶。

  “丞相此来何意?”张纶平静地问。

  沮渠安周叹息:“陛下执意一战,恐非北凉之福。若大秦皇帝真有诚意,可否...”

  张纶摇头:“陛下已给过机会。如今使臣被扣,战端已开,再无转圜余地。”

  沮渠安周面色灰败:“难道非要兵戎相见吗?北凉百姓何辜...”

  “丞相若真为百姓着想,何不劝国君释放使臣,重新议和?”

  沮渠安周苦笑:“陛下性情刚烈,如今已听不进任何劝谏。”

  就在两人密谈时,柔然使团抵达姑臧。为首的正是柔然可汗的弟弟库仁拔,一个身材魁梧、满脸虬髯的草原汉子。

  沮渠蒙逊亲自出迎,盛宴款待。宴席上,库仁拔豪饮三大碗酒后,直入主题:“我国可出兵五万铁骑,但不仅要河西之地,还要敦煌所有工匠和三万奴隶。”

  沮渠蒙逊眼中闪过怒意,但很快掩饰过去:“可汗要价未免太高。”

  库仁拔大笑:“北凉若亡,可汗什么也得不到。如今我们冒险与北秦为敌,自然要足够回报。”

  经过一番讨价还价,最终达成协议:柔然出兵四万,得河西三郡和一万奴隶;战后开通商路,柔然商队永久免税。

  盟约既成,沮渠蒙逊立即准备誓师大会。

  次日清晨,姑臧校场旌旗招展,军队列阵如云。高台上,沮渠蒙逊全身甲胄,手持宝刀。身旁是傲慢的库仁拔和北凉文武百官。

  “北凉的勇士们!”沮渠蒙逊声音如雷,“北秦暴君陈衍,贪得无厌,已吞并西凉,今又觊觎我国!其所到之处,烧杀抢掠,鸡犬不留!”

  他挥手示意,士兵押上十几个披头散发、浑身是血的“俘虏”。

  “这些是从敦煌逃出的百姓!让他们告诉你们,北秦军队都做了什么!”

  那些“俘虏”立即哭诉起来,讲述着编造好的悲惨遭遇:家人被杀,妻女被辱,家园被毁...

  人群中响起愤怒的吼声。不少士兵眼泛红光,握紧兵器。

  沮渠蒙逊趁热打铁:“如今北秦使臣还在城中,竟敢威胁我们:若不投降,城破之日,屠尽姑臧!”

  这话彻底点燃了将士的怒火。“杀使祭旗”的呼喊声震天动地。

  沮渠蒙逊满意地点头,下令:“带北秦使臣!”

  张纶被押上高台,虽然衣衫破损,但神态依然从容。

  “狗贼!还有何话说?”沮渠蒙逊厉声问。

  张纶环视台下愤怒的人群,忽然高声道:“北凉军民听真!我大皇帝陛下仁德...”

  话未说完,沮渠蒙逊一刀劈下!鲜血飞溅,人头落地。

  全场寂静片刻,随即爆发出狂热的欢呼。

  沮渠蒙逊举起滴血的宝刀:“以此血祭旗!北凉誓死不降!”

  “誓死不降!誓死不降!”山呼海啸般的呐喊声震四野。

  盟誓仪式后,沮渠蒙逊与库仁拔回到王宫。屏退左右后,库仁拔忽然笑道:“陛下好手段!那些‘俘虏’演得真切,连我都差点信了。”

  沮渠蒙逊冷笑:“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只要击败北秦,历史自有胜利者书写。”

  “但陛下真相信我们能击败北秦吗?”库仁拔目光锐利,“陈衍能统一北方,绝非侥幸。”

  沮渠蒙逊沉默片刻,缓缓道:“北秦虽强,但长途远征,补给困难。我军熟悉地形,以逸待劳。加上柔然铁骑,未必没有胜算。”

  他走到地图前,指着姑臧周边的地形:“这里处处险要,足以抵消北秦的兵力优势。只要拖到冬天,北秦军不耐严寒,必生变乱。”

  库仁拔点头:“但愿如陛下所料。”

  当夜幕降临,姑臧城渐渐安静下来。但在丞相府中,沮渠安周正对心腹低声吩咐:“立即派人秘密接触北秦,告知使臣遇害真相,表达议和意愿...”

  “丞相,若被陛下发现...”

  “顾不了那么多了!”沮渠安周神色凝重,“北凉不能为一人之怒而亡国!”

  几乎同时,在王宫深处,沮渠蒙逊正在对影子般的暗卫下令:“盯紧丞相府,若有异动,格杀勿论!”

  月光下的姑臧城,表面团结一致,内里却已裂痕处处。战争机器已经开动,但有多少人真心相信能够胜利?又有多少人已经在为失败做准备?

  北凉的反应激烈而决绝,但这激烈背后,是深深的恐惧和不确定。沮渠蒙逊用暴力和谎言捆绑着这个国家走向战争,却不知这条路的尽头是生存还是毁灭。

  远在敦煌的王镇恶很快收到了使团遇害的消息。他站在城楼上,望向姑臧方向,久久不语。

  “传令全军,”他终于开口,声音冷如寒铁,“备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