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5章 风暴之眼-《寒旌映长安:从北府小卒到天下共》

  洛阳城外,秦大营连绵数十里,旌旗蔽空,却异乎寻常地陷入一种压抑的寂静。不再是初至时的喧嚣鼎沸,也非攻关不克时的焦躁沉闷,而是一种弓弦缓缓拉满、巨石即将坠下前那令人窒息的凝滞。空气中弥漫着铁锈、尘土、柴火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混合着初冬的寒意,吸入肺中都带着沉甸甸的分量。

  皇帝陈衍并未安坐于温暖的中军大帐。他披着一件厚重的玄色大氅,在一众高级将领、工械营大匠的簇拥下,再次登上前沿的高地,久久凝视着洛阳巍峨的城墙。这一次,他的目光不再是慨叹,而是如同最精密的尺规,一寸寸地丈量、审视、剖析。

  “陛下请看,”王镇恶指着城墙的西南角,“那段城墙颜色略新,应是去年洪水后加固修补之处。看似坚固,但新老墙体结合部,或许是其弱点。”

  旁边一位工械营老匠师却摇头:“大将军所言虽有理,但那段城墙前方地势低洼,易积水,不利于我大型冲车、吕公车靠近。且其正对城内永巷,即便突破,也易遭巷战阻击。”

  又有人指向东门:“东门瓮城设计精巧,强攻不易,但其外侧马面墙根基处,似乎有旧日渗水的痕迹,或许可从此处着手挖掘地道。”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争论不休。陈衍沉默地听着,目光锐利如鹰,最终缓缓开口道:“不必拘泥于一点。镇恶,你率主力,做好准备,主攻方向就定在南墙偏西段,集中所有‘震天炮’,给朕昼夜不停地轰!就算砸不塌,也要把上面的守军砸怕、砸疲、砸得不敢露头!”

  “工械营,所有云梯、临冲吕公车、钩援车,优先保障主攻方向。同时,选派最得力的匠师和工兵,从东、北两个方向,秘密挖掘三条地道!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朕倒要看看,素延能防住几处!”

  “诺!”众人凛然遵命。

  命令既下,整个秦大营如同上紧了发条的巨人,开始进行最后、也是最疯狂的冲刺。后方,由慕容皇后亲自坐镇统筹的庞大后勤体系,展现出了惊人的效率。无数粮车、箭船、驮运着巨型木材和金属部件的车队,如同汇入海洋的溪流,源源不断地送入大营。尤其是在保障中路的指令下,各类物资优先向此地倾斜,堆积如山的箭矢、打磨锋利的兵刃、热气腾腾的军粮……一切都在为那即将到来的雷霆一击积蓄着力量。

  工械营的阵地更是灯火彻夜不熄,锤击声、锯木声、号子声不绝于耳。一座座比以往更高大、更坚固的临冲吕公车逐渐成型,宛如移动的攻城塔楼,令人望而生畏。挖掘地道的士兵们三班倒歇人不歇工,泥土被悄无声息地运出,深埋地下通向城墙根基的死亡通道,正在一寸寸向前延伸。

  军营中,士卒们仔细地擦拭保养着盔甲兵器,沉默地吃着加餐的肉食,许多人在给家中写下可能是最后一封的家书。没有喧哗,没有恐惧,只有一种经历过血火淬炼后的平静与决然。陈衍骑着马,缓缓穿行在各营之间,他无需多言,只需他的身影出现,那沉静而坚定的目光,便是最好的战前动员。皇帝与他们同在,与死亡同在,也与胜利的希望同在。

  与此同时,有关洛阳被重重围困、河北邺城岌岌可危、甚至漠南出现不明身份但极具威胁的敌军活动的消息,终于通过拼死突围的信使和各地的快马,如同雪片般飞向了北魏朝廷所在。

  消息所至,如同在滚沸的油锅中泼入了一瓢冷水,瞬间炸开了锅!

  平城皇宫的大殿上,气氛凝重得几乎要滴出水来。拓跋焘脸色铁青,握着战报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他万万没想到,陈衍的动作如此之快,攻势如此之猛,更没想到一支奇兵竟能如鬼魅般出现在他的“软腹”之地!

  “陛下!洛阳乃中原根本,绝不可失!请陛下即刻率主力回师,击破陈衍围城之军!”一位老臣涕泪交加,伏地恳请。

  “不可!”一位武将立刻出列反驳,“我军与秦军主力对峙已久,此刻若退,陈衍必趁势掩杀,届时军心溃散,恐有全军覆没之危!不如集中兵力,先与陈衍决战于野!”

  “那洛阳怎么办?平城怎么办?若都城有失,我军即便野战得胜,又有何意义?”

  “河北之军亦被牵制,邺城若失,则河北震动,粮赋之地尽失!”

  “漠南之敌虚实不明,但能抵达平城附近,必是精锐,不可不防啊陛下!”

  朝堂之上,主战、主退、优先救洛阳还是先保平城的声音吵成一团,各种意见激烈交锋,却谁也说服不了谁。巨大的恐慌笼罩着北魏高层。拓跋焘坐在御座之上,面沉如水,目光扫过争吵不休的臣子,心中亦是波涛汹涌。他面临着登基以来最艰难的战略抉择:回师,可能丧失野战主动权,甚至被追击;不回,则核心腹地可能被逐一蚕食或攻破。他的拳头缓缓攥紧,指甲几乎嵌进掌心。

  而在风暴的另一端,平城远郊的隐蔽处,李渊的耐心等待终于换来了回报。

  几名精干的斥候,扮作逃难的牧民,浑身尘土,狼狈不堪地潜了回来,眼中却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将军!查清楚了!”斥候队长压低声音,语速极快,“平城北门,因为靠近皇家苑囿,平日查验不如其他三门严格。守将是宗室拓跋孤,此人好酒,巡防常有疏漏。最重要的是,每日子时与丑时交接之际,城头守军会换岗,其间约有半柱香的时间,防守最为松懈!而且,那段城墙下有条干涸的旧水渠,可以隐蔽接近!”

  李渊的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机会!这就是他们苦苦等待的机会!

  他立刻召来拔略首领和手下主要将领。

  “不能再等了!夜长梦多!”李渊目光灼灼,扫过众人,“就在明夜子时!拔略头人,你率本部人马,提前一个时辰,到平城东门外佯攻放火,制造混乱,吸引守军注意力!”

  “其余所有人,随我潜伏至北门外旧水渠!一等东门火起,守军调动,趁换防间隙,用飞爪绳索攀城!打开城门,里应外合!”

  “此战,有进无退!不成功,便成仁!”李渊的声音斩钉截铁。

  命令下达,这支孤军立刻行动起来。所有人开始最后一次仔细检查武器盔甲,给战马喂饱最后的精料,饱餐一顿,然后默默地休息,积蓄着最后的力量。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混合着恐惧、兴奋和决绝的强烈情绪。他们像一群即将扑向猎物的饿狼,收敛起所有声息,只待那致命的一跃。

  从中原腹地的洛阳,到塞北的平城,广袤的战场上,三条战线仿佛同时陷入了暴风雨来临前那极致的宁静。但这宁静之下,是汹涌的暗流,是即将爆发的、决定无数人命运和天下归属的最终力量。风暴之眼,已然形成,只待那一声撕裂天地的雷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