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9章 智取邺城-《寒旌映长安:从北府小卒到天下共》

  邺城的冬天,寒冷中透着一股死寂。曾经作为曹魏、后赵、前燕国都的辉煌,早已被岁月和战火侵蚀,只留下斑驳的城墙和城内麻木的军民,在饥饿、寒冷与无休止的恐惧中苦苦挣扎。

  秦军的围困已持续数月。深壕如锁链,土垒如山峦,将这座河北巨城彻底孤立。城外,秦军大营军容鼎盛,旌旗招展,每日炊烟袅袅,操练之声不绝于耳,透着强盛的生机。城内,却是另一番景象。粮仓日渐空虚,尽管早已实行配给,甚至宰杀了所有战马和牲畜,饥饿依旧不可避免地蔓延开来。街道冷清,市集空荡,面带菜色的百姓蜷缩在屋檐下,眼中只剩下对食物的渴望和对明日的不安。守军的士气,如同城中仅存的余粮,消耗殆尽。

  “攻心为上”的策略,如同无形的毒药,持续渗透。射入城中的檄文虽被严查,但其内容——“均田减赋”、“胡汉一家”、“只惩首恶”——早已口耳相传,在绝望的土壤中悄然生根。不断有军吏被秘密策反的消息传来,引得守将慕容叱奴疑神疑鬼,内部猜忌日益加深,几次无端的清洗更让汉人军官和士卒离心离德。

  这一日,天色阴沉,仿佛又要下雪。一名衣衫褴褛的汉子,借着黄昏的掩护,连滚带爬地逃近邺城南墙,用尽最后力气对着城上嘶喊,声称自己是城外某坞堡的百姓,有紧要军情禀报!他被绳索拉上城头,很快被带到慕容叱奴面前。

  那汉子跪在地上,浑身发抖,语无伦次却又带着一丝刻意:“将军…将军饶命!小人是…是城东张堡主的家仆…北秦蛮子占了庄子,逼我们干活…昨夜…昨夜小人偷听到…听到大秦的几个将官喝酒说话…”

  慕容叱奴本就烦躁,不耐地喝道:“说什么屁话!快讲!”

  “他们说…说朝廷…不不,是说拓跋陛下…派了援军,已到邯郸!独孤信…独孤信那魔头慌了神,已经…已经悄悄抽调了大半精锐,连夜往北去迎战了!现在…现在城外大营空虚,只剩些老弱和民夫虚张声势…他们还说,三五日内,必破邺城…”

  慕容叱奴猛地站起身,鹰隼般的目光死死盯住那汉子:“此言当真?若有半句虚言,本将把你剁碎了喂狗!”

  那汉子磕头如捣蒜:“千真万确!小人亲耳所闻!他们还拿出地图比划…小人趁他们喝醉才逃出来的…将军,机会啊!”

  慕容叱奴心潮澎湃。援军将至?独孤信主力北调?大营空虚?这一个个消息,如同黑暗中的火花,瞬间点燃了他几乎被绝望浇灭的希望。但他生性多疑,立刻派出数批最精锐的斥候,冒死缒城而下,前往侦查。

  接下来的两日,斥候带回的消息似乎印证了那“逃奴”的话。他们远远观察到,北秦大营的旗帜似乎少了些,巡营的士兵队伍稀疏,往日那冲天的煞气似乎减弱了不少。甚至有一队斥候冒险抵近,发现一些营区空置,灶坑数量也明显减少。更重要的是,他们确实发现了大队人马向北行进的痕迹!

  慕容叱奴不再怀疑。他决不能坐等独孤信击败援军后再回来全力攻城!里应外合,击破眼前这“空虚”的围城大营,是他唯一的生机!

  他立刻秘密召集麾下仅存的几名心腹鲜卑将领,制定了出击计划:由他亲率城中最为精锐的五千骑兵,于次日拂晓,突然打开南门,突袭围城的秦军大营!留守的步卒则全力守城,等待他得胜归来。

  然而,慕容叱奴不知道的是,那名“逃奴”,正是独孤信“察事听子”中的佼佼者,一番说辞、神态,乃至“偷听”到的细节,都是精心设计的诱饵。营地的空虚迹象,是独孤信故意示弱。北去的痕迹,是偏师做出的假象。甚至他召集的心腹中,也有一人,早已被北秦的“攻心”策略和重金许诺所收买…

  计划已定,慕容叱奴心情激荡,仿佛已看到胜利曙光。他并未注意到,一名参与会议的汉人副将,在退出大帐时,脸色苍白,手指微微颤抖,眼中闪过一丝挣扎与决绝。

  当夜,三更时分。一条系着石块的细绳,从邺城一段偏僻的城墙垛口悄无声息地垂下。城墙下,一个黑影迅速接过绳子,取下石块上绑着的一小卷帛书,旋即消失在黑暗中。帛书上,只有寥寥数字:“明晨卯时初,南门出,精骑五千,慕容亲率。”

  消息以最快速度送到了独孤信手中。他看完密报,脸上终于露出一丝冰冷的、胜券在握的笑容。鱼儿,终于咬钩了。

  他立刻升帐点将,下达一连串命令:

  “令!南门外围部队,后撤二里,营垒多布旗帜,灯火减半,做出疏防之态!弩炮预先标定冲击路线!”

  “令!重甲步兵,于南门外预设阵地两侧林中埋伏,待敌骑过半,听号令截断其退路,锁死城门!”

  “令!所有骑兵,即刻集结,饱食备战,随时准备从两翼包抄冲杀!”

  “令!其余各门围城部队,加强戒备,严防城内趁机从其他方向突围!”

  “令!‘察事听子’设法在城内制造混乱,散布慕容叱奴欲弃城逃窜之谣言!”

  一切安排就绪,大秦这座庞大的战争机器,无声地运转起来,张开了死亡的口袋,只待猎物自投罗网。

  次日拂晓,卯时初。天色微明,寒气最重。邺城南门的内城门,在令人牙酸的绞盘声中,被缓缓拉开!紧接着,吊桥也被放下!

  慕容叱奴金甲红袍,一马当先,高举战刀,发出野兽般的咆哮:“大魏的勇士们!随我杀出去!踏平敌营!就在今日!”

  “杀!!”

  五千鲜卑精骑如同开闸的洪流,汹涌冲出城门,踏过吊桥,沿着被故意留出的通道,向着看似松懈的北秦营垒狂飙突进!马蹄声震耳欲聋,席卷大地!

  慕容叱奴一马当先,冲在最前,眼看距离大秦营垒只有一箭之地,营中似乎才响起惊慌的锣声,人影慌乱跑动。他心中狂喜,更是催马疾进!

  就在此时!

  异变陡生!

  两侧原本死寂的枯木林中,突然响起一声尖锐无比的锣响!

  下一刻,无数黑压压的身影如同从地底涌出!全身重甲的大秦步兵,如同移动的钢铁城墙,瞬间封死了魏军骑兵的侧翼和后方!巨大的长槊密密麻麻地伸出,组成死亡的森林!更可怕的是,数十架预先隐藏好的强弩和小型炮车,发出了致命的咆哮!

  箭矢如蝗,碎石如雨,精准地覆盖了魏军骑兵的冲锋队列和退路!人仰马翻的惨剧瞬间上演!冲锋的势头被硬生生遏止,队伍陷入极大的混乱!

  “中计了!有埋伏!” “快退!回城!” 惊慌的呼喊在魏军中响起。

  慕容叱奴魂飞魄散,勒马回头,却发现退路已被彻底切断!那支恐怖的大秦重步兵方阵,正迈着沉重而整齐的步伐,一步步压缩空间,将他的骑兵挤压在一起!更可怕的是,城门方向,那沉重的吊桥,正在缓缓升起!城门也在关闭!城头上,隐约传来了喊杀声——那是早已被策反的汉人军官和士卒,趁势发难,试图夺取城门!

  “不!!”慕容叱奴目眦欲裂,绝望地嘶吼。

  然而,这还不是结束。地平线上,如同乌云般压来的是无数大秦骑兵!独孤信亲率主力铁骑,从两翼兜抄而来!黑色的浪潮瞬间吞没了陷入混乱、失去速度和空间的北魏骑兵。

  战斗毫无悬念。失去了机动性的骑兵,在重重包围下,只是待宰的羔羊。慕容叱奴被数名大秦悍将围攻,最终被一槊刺于马下。主将既死,残存的魏军彻底崩溃,或跪地求饶,或被无情斩杀。

  与此同时,城内的混乱也在扩大。“慕容叱奴已死!”“大秦大军入城了!”“快跑啊!”的呼喊声四处响起。被策反的军官打开了部分城门,早已准备多时的北秦步兵如同潮水般涌入邺城…

  当太阳完全升起,照亮这片血腥的战场时,邺城城头,那面飘扬了数月的北魏旗帜,被粗暴地扯下,扔下城墙。取而代之的,是一面崭新的、在晨风中猎猎作响的北秦玄色大旗。

  独孤信在亲卫的簇拥下,策马通过洞开的南门,踏入这座标志着河北心脏的巨城。街道上,零星的战斗仍在继续,但大局已定。他看着街道两旁门窗紧闭的屋舍,以及那些从门缝中透出的惊恐目光,缓缓下令:

  “传令全军:严明军纪,敢有掳掠百姓、奸淫妇女者,立斩不赦!迅速肃清残敌,安抚民心,张贴安民告示!”

  智取邺城,功成。河北的门户,至此洞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