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4章 平城恐慌-《寒旌映长安:从北府小卒到天下共》

  子时的更漏滴到第三声时,紫宸殿的金砖地已浸透血污。拓跋焘赤足踏过黏腻的地面,剑尖在十二旒冠冕上刮出刺耳声响。

  “都说——!”他突然反手劈碎青铜滴漏,水银珠滚落一地,“为何秦军会知暗道?嗯?”

  阶下跪着的宗室们以额贴地。有人颤声答:“定是、定是独孤尼那叛将...”

  “放屁!”皇帝一脚踹翻香炉,炭火溅上鎏金柱,“独孤尼首级还在西城门挂着!”他猛地揪起彭城王衣领,“是你?去年你献过平城舆图给柔然!”

  “陛下明鉴!那是为了借兵...”亲王话音未落,剑锋已透颈而出。血喷在《职贡图》屏风上,淹没了图中朝贺的万国使臣。

  “还有谁通敌?”拓跋焘喘着粗气环视。目光所及,众人抖如筛糠。忽然殿外传来骚动,内侍连滚带爬扑入:“陛下!淑妃娘娘她、她投了太液池!”

  皇帝怔了怔,竟咯咯笑起来:“好啊...省得朕亲自动手。”他忽又暴怒,“捞上来!剁碎了送去各门守军——告诉他们,这就是弃职的下场!”

  当夜,守城士卒分到了混着胭脂香的肉糜。有人呕吐不止,有人盯着肉块痴笑,更多人默默吞咽——皇城粮仓早已见底,战马都杀尽了。

  同一片月光下,西市民巷深处,前魏尚书崔浩的宅邸地窖却飘出米香。十余个士族家主挤在油灯下,传阅着绢帛密信。

  “李渊真允诺保全我等家业?”有人抖着信纸问。

  崔浩长子崔恬指指墙角米缸:“这是秦军昨夜用响箭射入的诚意。还说...”他压低声音,“谁开城门,赐侯爵。”

  “可陛下还在...”

  “哪还有陛下!”独眼的太原王氏拍案,“他用皇子心肝祭天时,天命就已改了!”

  忽然窖顶传来蹄声如雷。众人屏息良久,待声响远去,范阳卢氏幽幽道:“是巡城的斛律光——他把疯了的守军全钉在城门上示众。”

  油灯噼啪爆响。有人喃喃:“不如降了...”

  “不可!”崔恬突然拽开地窖暗门。冷风灌入,吹来隐约的歌谣声——竟是城外秦军在唱《陇头流水》,字字句句都是并州乡音。

  “听见了吗?”崔恬眼底映着灯火,“他们在攻心。此时献城不过锦上添花,待城破时...”他比了个抹颈手势。

  地窖陷入死寂。唯闻米缸里老鼠窸窣作响。

  皇城西北角,百工坊的织户们正摸黑拆机杼。老匠人将梭子塞进孙女怀里:“明日乱起,往西门跑——听说那边是独孤尼旧部,降者不杀。”

  女孩忽然指向天空:“爷爷看!星子掉下来了!”

  众人仰首,但见流星如雨划破夜幕。坊正突然跪地痛哭:“天狗食星!这是要改朝换代啊...”话音未落,坊门被轰然撞开!

  斛律光提着血淋淋的人头跨入门槛:“聚众观星?想通敌?”钢刀划过,坊正头颅滚到织机下。骑兵开始挨户搜查,翻出藏粮者当即格杀。

  混乱中,老匠人推开地砖——底下竟藏着半袋秦军射入的炒米。他急塞给孙女:“从排水沟走!去告诉秦人...”话未说完,后背已透出枪尖。

  女孩钻进恶臭的水沟时,听见爷爷最后的嘶喊:“告诉他们——百工坊愿效新主!”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平城变成了疯人院。守军为抢一块树皮互相砍杀,贵族纵火焚烧库房灭迹,饥民冲进空宅啃食窗纸。皇城内时时传来拓跋焘的狂笑,他正令巫祝将后妃头发编成招魂幡。

  崔恬终于爬上了朱雀门箭楼。他望着城外连绵的秦营灯火,忽然解下玉带系上旗杆——这是约定的献城信号。

  身后却传来冷笑:“某就知道崔家要反!”

  斛律光的刀锋已贴上后颈。崔恬闭目待死,忽听破空锐响!斛律光喉间多了支鸣镝,箭尾翎羽刻着高车部图腾。

  其格从阴影中走出,手中弓弦犹颤:“李先生让我问——崔氏是要虚爵,还是实权?”

  崔恬瘫软在地,指着宫城方向:“愿、愿率家丁为前导!”

  第一缕晨光照亮平城时,拓跋焘正将传国玉玺塞进巫祝尸体的腹腔。他听见宫门外传来奇怪的声响,像是千万人在同时叩首。

  “万民来朝了?”他欣喜地推开殿门。

  阳光刺目。广场上跪着的确是黑压压的人群——可他们颈间都套着麻绳,绳头攥在崔氏家奴手中。更远处,朱雀门轰然洞开,玄甲洪流正漫过御道。

  皇帝眨了眨眼,忽然哼起儿时乳母教的歌谣。他踩着尸堆走上丹陛,将镶满宝石的剑柄抵住心口。

  最后看见的,是朝阳下李渊的旗旌——那玄色大纛上,分明绣着慕容部的燕尾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