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金汁秽影-《寒旌映长安:从北府小卒到天下共》

  希望的火焰在锻造点熊熊燃烧,却也带来了更大的风险。金丝帷幔残片的成功,让所有人看到了打造真正神兵的曙光。然而,那卷珍贵的金丝数量有限,每一次熔炼试验都弥足珍贵,不容失败。同时,刘钟冒险盗取前朝遗物的举动,如同在暗流中投入巨石,涟漪虽小,却可能引来致命的关注。

  锻造点深处,最核心的熔炼区被单独隔开。一座小型但温度极高的焦炭炉正全力运转,炉口喷吐着炽白的气流。陈衍亲自守在炉前,汗水浸透了他的单衣,紧贴在因紧张而绷直的脊背上。他全神贯注地盯着炉火上悬着的一个特制厚壁陶坩埚。

  坩埚内,赤红近白的铁水正在剧烈翻腾。陈衍小心翼翼地用长铁钳夹起一小撮剪好的金丝——那璀璨的、比发丝更细的金属线,在高温下闪烁着诱人的光芒。他屏住呼吸,手腕稳定而缓慢地将金丝探入翻滚的铁水之中!

  “滋——!”

  金丝接触铁水的瞬间,发出极其细微的、仿佛油脂入热锅的声响。璀璨的金色迅速融化,如同投入熔岩的黄金,化作几滴更加耀眼夺目、仿佛液态阳光般的金液,在赤红的铁水表面滚动、扩散,然后缓缓沉入深处,开始与铁基体进行那决定性的融合!

  空气中弥漫着金属熔炼特有的、略带腥气的焦糊味,以及一丝若有若无、难以言喻的、属于那特殊金丝的、冷冽而奇异的香气(源自陨铁和秘银?)。这是最关键的时刻!火候、时间,差之毫厘,合金的性能便谬以千里!陈衍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双眼死死盯着坩埚内金红交织的液体,计算着融合的最佳节点。

  赵铁锤和另外两个最信任的老匠人守在旁边,大气不敢出,眼神紧紧跟随陈衍的每一个细微动作。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砰!” 棚屋那扇简陋的木门被极其粗暴地一脚踹开!寒风裹挟着雪沫猛地灌入!

  “都不许动!奉马司马之命,搜查违禁!” 一个尖锐而嚣张的声音炸响!

  门口涌进来五六个如狼似虎的桓玄兵丁,为首的是一个面白无须、眼神阴鸷的瘦高个,正是马司马的心腹爪牙——钱校尉!他身后跟着的士兵,手持利刃,眼神凶狠地扫视着棚内。更令人心头发寒的是,钱校尉手里竟然还牵着一条吐着猩红舌头、眼神凶戾的细腰猎犬!那猎犬一进来,就耸动着鼻子,发出低沉的“呜呜”声,似乎被空气中那奇异的金属气味吸引了!

  棚内众人瞬间如坠冰窟!心脏仿佛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

  钱校尉鹰隼般的目光瞬间锁定了炉火上那个散发着惊人高温、内部液体金红交织的陶坩埚!那奇异的景象和空气中特殊的味道,让他眼中爆射出贪婪和狐疑的光芒!

  “那是什么东西?!金水?!”钱校尉的声音拔高,带着难以抑制的兴奋和一丝难以置信。他大步流星地就朝炉火这边冲来,身后的士兵和那条蠢蠢欲动的猎犬紧随其后!

  完了!被发现了!赵铁锤等人脸色惨白,下意识地想挡在炉前,却被士兵粗暴地推开。坩埚里的秘密一旦暴露,不仅前功尽弃,所有参与者的性命,包括刘钟,都将万劫不复!

  时间仿佛凝固。钱校尉狰狞的脸在炉火的映照下越来越近,他伸出的手几乎要触碰到那滚烫的坩埚边缘!

  就在这电光火石、生死一线的瞬间!

  陈衍动了!

  他的动作快如鬼魅,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疯狂!他没有试图去保护坩埚,也没有去阻挡钱校尉。他猛地弯腰,一把抄起炉火旁边角落里一个散发着浓烈恶臭、满是污垢的木制恭桶(工匠们夜间解手所用)!那桶里还残留着小半桶浑浊、污秽不堪的粪尿!

  就在钱校尉的手即将碰到坩埚钳的刹那,陈衍用尽全身力气,双臂肌肉贲张,将那沉重的、散发着冲天恶臭的恭桶高高举起,然后对准那滚烫的、金红液体翻腾的陶坩埚,狠狠倾泻下去!

  “哗啦——噗嗤!!!”

  滚烫的金红铁水混合着珍贵的金液,与冰冷、污秽不堪的粪尿猛烈相撞!瞬间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如同滚油泼入冰水般的巨响!刺鼻到令人作呕的白色蒸汽混合着焦糊、恶臭、以及一种难以形容的怪味,如同爆炸般冲天而起!滚烫的液体与污物激烈反应,发出“滋滋啦啦”的恐怖声响,无数浑浊的、冒着气泡的污秽汁液四处飞溅!

  那景象,如同地狱熔岩浇入了粪坑!

  炽热的金属液体瞬间将冰冷的粪尿加热到沸腾,污物飞溅,恶臭呈指数级暴增!整个棚屋瞬间被难以言喻的、足以熏晕人的冲天恶臭和滚滚白烟笼罩!

  “呕——!”

  “天杀的!什么东西!”

  “我的眼睛!咳咳咳!”

  冲在最前面的钱校尉首当其冲!滚烫的污秽汁液有几滴溅到了他的脸上和手上,烫得他嗷嗷惨叫!更要命的是那无孔不入、仿佛实质般的恶臭,如同重锤狠狠砸在他的嗅觉神经上!他胃里翻江倒海,眼泪鼻涕瞬间不受控制地狂流,连连后退,弯下腰剧烈地干呕起来!

  他身后的士兵更是猝不及防,被这混合着高温蒸汽和恶臭的“生化武器”迎面糊了一脸,纷纷惨叫、咳嗽、呕吐,乱作一团!那条凶戾的猎犬更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响、高温蒸汽和浓烈到极致的恶臭吓得魂飞魄散,夹着尾巴发出凄厉的哀鸣,拼命向后挣扎,几乎将牵绳的钱校尉拽倒!

  混乱之中,没人看清坩埚里的具体情形。只看到一片污秽狼藉:滚烫的液体混合着污物在炉前地面上流淌、凝固,冒着诡异的白烟和气泡,散发出地狱般的恶臭。原本珍贵的金红铁水,此刻已与粪污彻底交融、凝固,变成了一滩冒着热气、令人作呕的、暗红褐色的、夹杂着金属光泽的污秽硬块!

  陈衍也被飞溅的污物溅了一身,脸上、手上都沾满了恶心的污渍。他强忍着呕吐的欲望,指着地上那滩还在“滋滋”作响的污秽混合物,用尽全身力气,用一种混合着痛苦、尴尬和无比“懊恼”的语气嘶吼道:

  “军爷!军爷饶命啊!小的…小的该死!小的昨夜贪嘴吃坏了肚子…实在憋不住…本想…本想用这空坩埚接一下…谁知…谁知炉火太旺…把…把桶都烧穿了…污了军爷的眼…呕…” 他边说边配合着剧烈地干呕起来,脸色“痛苦”地扭曲着。

  旁边的赵铁锤反应极快,立刻也捂着肚子,一脸“痛苦”地哀嚎:“哎哟…我的肚子…昨夜那野菜汤…怕是不干净…陈什长…你也…你也中招了?”

  棚内弥漫的恐怖恶臭和眼前这“合情合理”的“腹泻现场”,让钱校尉等人最后一丝怀疑也被彻底熏没了!他们只想尽快离开这个地狱般的恶臭之源!

  “混账!腌臜东西!晦气!晦气!”钱校尉一边剧烈咳嗽干呕,一边用袖子死死捂住口鼻,脸色铁青,狼狈不堪地连连后退,破口大骂,“把这鬼地方…呕…给我看好了!下次…下次再让老子闻到这味…拆了你们的棚子!走!快走!” 他再也待不下去,也顾不上搜查什么“金水”了(眼前这滩东西,就算有金子也让人毫无兴趣),只想逃离这片恶臭地狱,带着同样狼狈不堪、涕泪横流的手下和惊恐的猎犬,跌跌撞撞地冲出了棚屋。

  直到钱校尉等人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风雪中,棚内的恶臭和烟雾还未完全散去。

  陈衍浑身脱力般靠在滚烫的炉壁上,剧烈地喘息着,脸上、手上沾着的污物传来冰凉黏腻的触感。他低头看着炉前地面上那滩冒着余热、污秽不堪、凝结着暗红色金属块和丝丝缕缕凝固金线的混合物,又看看旁边空空如也、内壁还残留着灼烧痕迹的陶坩埚,心中涌起一股劫后余生的虚脱和巨大的惋惜。

  价值连城的金丝,千辛万苦熔炼的关键合金…就这么毁了,化作了眼前这滩连狗都嫌弃的污物。

  赵铁锤等人也围了过来,看着那滩东西,脸上是后怕、庆幸,还有深深的心痛。

  “陈什长…”赵铁锤声音沙哑,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

  “人没事就好…东西…东西还能想办法…”陈衍抹了一把脸上的污渍,声音疲惫却异常坚定。他的目光扫过地面那滩污秽,一丝锐利的光芒在眼底闪过——金丝虽然与铁水一起凝固在粪污中,但金子…终究是金子!只要有机会,这滩污秽之物里凝固的“精华”,或许还能被重新提炼出来!

  金汁秽影,瞒天过海。一场惊心动魄的危机,以最污秽、最惨烈的方式化解。代价沉重,但希望的火种,并未完全熄灭,它只是暂时凝固在了一片恶臭的泥泞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