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祸兮福之所伏-《寒旌映长安:从北府小卒到天下共》

  “走水了——!!!”

  陈衍那声嘶力竭、如同裂帛般的吼叫,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瞬间点燃了陈氏庄园外围死寂的夜空!

  恐慌如同瘟疫般蔓延。片刻的死寂后,庄园方向骤然爆发出鼎沸的人声!惊呼、哭喊、杂乱的脚步声汇成一片。灯笼火把的光亮如同惊慌的萤火虫,从各处仓房、仆役住所涌出,迅速汇聚成混乱的光流,朝着火光冲天的仓库方向奔来。

  陈禄是第一个赶到现场的主事者之一。他衣衫不整,显然是刚从被窝里爬起,脸上混杂着惊怒和尚未散尽的睡意。看着仓库一角那冲天而起的烈焰和滚滚浓烟,听着木材燃烧发出的噼啪爆响,他气得浑身肥肉都在颤抖,指着火场跳脚大骂:“废物!一群废物!怎么看的仓库?!救火!快给老子救火!烧了粮仓布库,老子扒了你们的皮!” 他的咒骂声在夜空中格外刺耳,指挥却混乱不堪。家丁仆役们像无头苍蝇般乱窜,有的提着水桶冲向附近结冰的水沟凿冰取水,有的拿着扫帚试图拍打火焰,现场一片狼藉,水泼得四处都是,反而助长了浓烟。

  仓库内,热浪和浓烟已将陈衍逼退到门口附近。他被呛得撕心裂肺地咳嗽,脸上、身上沾满了烟灰,狼狈不堪。刺骨的寒意并非来自冬夜,而是来自心底——他知道自己闯下了弥天大祸。在等级森严、视仆役性命如草芥的门阀庄园,纵火(无论有意无意)的后果,几乎只有乱棍打死一条路!求生的本能让他浑身冰凉,但他也清楚,此刻逃跑,只会坐实罪名,死得更快、更惨!

  绝望中,一个更疯狂的念头压倒了恐惧——他实验的记录!那些刻在碎木片、写在破布上的关于焦炭配比、通风口大小的原始数据!还有那窑炉里,可能已经成型的、他梦寐以求的“良铁”半成品!那是他唯一的希望,是他用命换来的东西!

  “不能丢!” 这个念头如同最后的火焰,支撑着他。他猛地深吸一口灼热的空气(换来更剧烈的咳嗽),竟反身朝着火势最猛烈的角落冲去!热浪舔舐着他的皮肤,浓烟熏得他睁不开眼。他凭着记忆,扑向那已经烧塌了一半的陶窑区域。

  就在这时,他眼角瞥见火舌正贪婪地舔舐着一根支撑着隔壁库房墙壁的腐朽木柱!隔壁,存放着一些陈年的谷物和粗布!一旦引燃,火势将彻底失控,整个庄园外围都可能化为灰烬!

  “拦住它!” 陈衍几乎是下意识地行动。他顾不得寻找工具,就地抓起一根正在燃烧、前端炽热的粗木棍,如同挥舞着一柄火焰长矛,狠狠砸向那根即将被引燃的木柱!他疯狂地拍打、捅刺,试图将蔓延过来的火焰与隔壁仓库的易燃物隔开。火星四溅,灼烧着他的手臂,浓烟几乎将他吞噬,但他像一头陷入绝境的困兽,爆发出惊人的力量,硬生生在火场中开辟出一小片隔离带!

  这奋不顾身、试图阻止火势蔓延的举动,恰好被刚刚赶到仓库门口、正焦急指挥人手取水灭火的陈伯看在眼里。火光映照下,那个在烈焰与浓烟中挥舞着火棍、状若疯魔的年轻身影,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决绝,深深印入了陈伯浑浊的眼眸。

  “快!水!往这边泼!截断火路!” 陈伯嘶哑着嗓子,立刻指挥几名家丁集中水流,浇向陈衍奋力开辟的那片区域。

  在陈伯的有效指挥和越来越多仆役的扑救下,火势终于被限制在杂物仓库的西南角。当最后一处明火被浇灭,只剩下袅袅青烟和满地狼藉的焦黑木炭、湿漉漉的灰烬时,天边已微微泛白。

  仓库损失惨重。陈衍负责看守的杂物区几乎化为乌有,他秘密实验的角落更是彻底烧成了白地。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焦糊味、水汽和烟尘,令人窒息。

  筋疲力尽的陈衍靠着半截烧焦的梁柱剧烈喘息,浑身湿透,沾满黑灰,手臂上几处灼伤火辣辣地疼。还没等他喘匀一口气,几名如狼似虎的家丁就扑了上来,粗暴地将他双臂反剪,死死按倒在冰冷、泥泞的地面上!

  “小畜生!都是你干的好事!” 陈禄肥胖的身影带着冲天的怒气冲了过来,他脸色铁青,眼中喷火,手里不知何时已经抄起了一根沾着泥水的粗大皮鞭,高高扬起,鞭梢在晨光中闪烁着冰冷的光泽,“看守不力,纵火焚仓!老子今天活活抽死你!” 鞭子带着凌厉的风声,眼看就要狠狠抽下!

  “慢着!禄管事!”

  一个苍老却异常沉稳的声音骤然响起,如同定身符般让陈禄的动作僵在半空。

  陈伯分开人群,大步走了过来。他脸上也沾着烟灰,神色却异常凝重,目光并未落在狼狈不堪的陈衍身上,而是死死盯着火场废墟的中心——那堆烧塌的陶窑残骸。

  在废墟的灰烬和尚未完全冷却的焦黑木炭中,几块形状不规则、呈现出一种奇异暗银灰色泽的金属块,静静地躺在那里。它们表面还残留着高温灼烧的痕迹,但质地看起来异常致密,与周围烧得发酥的普通铁器碎片截然不同。

  陈伯不顾余烬的温热和脏污,俯下身,小心翼翼地从灰烬中拾起其中一块。入手沉甸甸的,远超同体积的生铁。他屈起手指,用指关节在金属块边缘用力一敲!

  “铛——!”

  一声清脆、悠长、带着金属颤音的清越之声,骤然在死寂的废墟上空响起!这声音如此独特,如此悦耳,瞬间压过了所有的啜泣、喘息和低声议论,清晰地传入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

  陈禄扬起的皮鞭僵在了半空,脸上的怒容凝固,被惊愕取代。所有家丁仆役的目光都聚焦在陈伯手中那块不起眼的金属上。

  陈伯浑浊的老眼此刻精光四射,他仔细端详着这块意外获得的金属,感受着它冰冷的重量和坚硬的质地,又用指甲用力划过表面——只留下一道浅浅的白痕!他猛地抬起头,目光如电,先是扫过地上被按着的、满脸烟灰、眼神复杂的陈衍,最后定格在陈禄那张惊疑不定的胖脸上,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凝重:

  “禄管事,暂且息怒!你看…此物!” 他将那块暗银灰色的金属块高高举起,清晨微弱的曦光落在上面,竟隐隐折射出一丝内蕴的寒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