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经纬之间的战场-《巴蜀玉脉》

  锦城中级人民法院第三法庭内,空调发出细微且持续的嗡鸣声,仿佛在为即将展开的激烈交锋低声铺垫。羊羽坐在被告席上,神色镇定,他下意识地调整着衬衫袖口,那看似不经意的动作,实则是在舒缓内心那一丝紧绷。他的目光扫过对面律师席,周氏集团法务团队正严阵以待。为首那位梳着油亮背头的首席律师,正与日本大塚株式会社的代表低声交谈,两人嘴角微微上扬,挂着自信且志在必得的微笑,那笑容里透着对这场诉讼胜利的笃定。

  “紧张吗?”林夕轻声询问,声音虽轻,却在这略显压抑的法庭内清晰可闻。今日的她,罕见地身着正装,藏青色的西装剪裁得体,内搭的丝巾上织着几乎难以察觉的加密纹样——这是他们昨晚通宵达旦刚完成的防伪标识,凝聚着他们的心血与智慧。

  羊羽微微摇头,他的指尖有节奏地轻叩着桌面上的金属箱,那沉稳的节奏仿佛是他内心的鼓点。箱子里存放着至关重要的物件:蜀锦传承大师黄山谷实验室笔记的原件,还有从旧织机暗格里寻得的三张已然发黄的草图。当法警引导陪审团入席时,羊羽的余光注意到旁听席最后一排闪过一个熟悉的身影——陈星教授戴着一顶鸭舌帽,刻意压低的帽檐下,神色略显紧张,怀里紧紧抱着公文包,仿佛那里面装着关乎一切的秘密。

  “全体起立。”审判长那庄严肃穆的声音在法庭内回荡,让羊羽迅速收回视线。这位以擅长审理知识产权案件而闻名的女法官,此刻正微微皱眉,专注地翻阅着面前的案卷,她的眼镜链随着动作轻轻晃动,反射出的微光在案卷上闪烁。

  周氏的律师如同蓄势已久的猎手,率先发难:“法官大人,我方所提供的证据清晰无误地表明,被告所谓的纳米涂层技术,实际上是抄袭自我方客户早在1997年就已成功研发成型的蚕丝蛋白防护膜技术。”说着,他熟练地操作设备,投影出一组数据对比图,图上的数据被精心高亮标注,“二者相似度超过90%,而时间上,我方整整早了二十年。”

  羊羽凝视着屏幕上那被特别标注的日期——1997年3月12日。那页笔记的影印件确实出自黄山谷之手,然而,他敏锐地察觉到,角落的太极图似乎与记忆中的有所不同,比原本多了一道微妙的弧线。这细微的差异,或许就是解开这场纷争的关键。

  “被告方?”法官抬起头,目光透过镜片,平静地望向羊羽。

  羊羽沉稳地起身,却在不经意间膝盖撞到了桌底,这一瞬间的小失误,并未影响他的从容。他打开金属箱,小心翼翼地取出一个紫砂杯碎片,那碎片仿佛承载着岁月的重量。“请允许我先展示这个。这是黄山谷先生生前最常用的茶具,碎片上的茶渍成分与笔记纸张上的完全一致。”他将碎片递给法警,声音坚定,“我们委托刑侦技术科进行了严谨的鉴定。”

  法庭内顿时响起一阵骚动,人们交头接耳,对这突如其来的证据充满好奇与猜测。周氏的律师猛地站起身,情绪略显激动:“这与本案毫无关联!”

  “恰恰相反。”羊羽神色冷静,他点击遥控器,屏幕上的画面瞬间切换成紫外线扫描图,“真正原始的笔记在茶渍覆盖处,会显现特殊的荧光标记。”他熟练地放大那个太极图,“而周氏提供的版本,”——画面随即切换成对方提交的证据——“这个加密标记却消失了。”

  审判长微微前倾身体,目光锐利:“你是说证据被篡改?”

  “不仅如此。”林夕突然站起身,步伐坚定地走到投影前。她伸出指尖,精准地点在日期位置,声音清晰而有力:“黄山谷先生习惯用‘7’字带钩,但这里的‘1997’明显是后期描摹的。”她紧接着调出高校档案馆提供的借阅记录,展示在众人面前,“更重要的是,这份笔记真正的撰写时间是2005年,当时黄山谷在研究...”

  大塚的代表听到此处,突然用日语急促地说了些什么,神色变得极为紧张。周氏律师的脸色瞬间骤变,仿佛被击中要害。羊羽敏锐地捕捉到这个细节,毫不犹豫地乘胜追击:“我们申请当庭验证笔记真伪。锦城大学艺术系保存着黄山谷教授全部研究日志的原件。”

  法官神色凝重,敲响法槌:“休庭一小时,本院将调取比对证据。”

  随着法官的声音落下,人群如潮水般退去。羊羽看见陈星教授正脚步踉跄地奔向被告席,神色焦急。老人从公文包里掏出一块折叠的织物,展开后,露出奇特的紫色花纹,那花纹仿佛带着神秘的力量。“小夕,我终于想明白了!黄山谷当年研究的根本不是纳米涂层,是...”

  “茜草染紫的固色工艺。”林夕接过话头,她的手指轻轻触碰到织物边缘的编码,眼神中透露出自信与坚定,“他在模仿唐代蜀锦的耐光性。”

  羊羽像是受到某种指引,突然抓住那块布料,对着光线缓缓转动。在特定的角度下,织物表面浮现出细密的网格状纹路——与黄山谷草图上的结构完全一致。这一刻,仿佛时间都为这惊人的发现而停滞。

  法庭外的走廊上,早已等候多时的记者们如嗅到血腥的鲨鱼般迅速围拢过来,闪光灯此起彼伏。羊羽护着林夕和陈星教授,艰难地挤进休息室,随后反锁上门,这才长舒一口气。

  “老师,您怎么突然...”林夕的话还没说完,便被陈星教授打断。陈教授颤抖着从内衣口袋掏出一沓泛黄的纸页,最上面那张赫然标着《蚕丝蛋白复合二氧化钛光稳定性研究》。

  “黄山谷教授当年找我讨论过这个。”老人的声音有些颤抖,他指着一段模糊的字迹,眼神中满是回忆,“他怀疑明代工匠在染织时加入了某种矿物粉末,但始终没找到确切配方。”他又翻出一页学生实验报告,“直到去年新疆出土那些残片,我才发现秘密在...”

  然而,休息室的门突然被敲响,卓玛那急切的声音透过门板传来:“快开门!大塚的人正在停车场拦截高校送证据的车!”

  羊羽听闻,毫不犹豫地夺门而出。在走廊尽头,几个穿黑西装的身影一闪而过。他边跑边迅速拨通法警电话,却在拐角处猛地刹住脚步——周氏的首席律师正挡在电梯前,原本油亮的额头上此刻沁满了汗珠,神色慌张。

  “羊总,何必闹到这一步?”律师压低声音,试图劝说,“大塚愿意出价两亿买断纠纷,大家都能体面收场...”

  羊羽眼中闪过一丝愤怒与不屑,他直接按下警报铃。在刺耳的警铃声中,他冷笑一声:“告诉你的日本客户,他们偷走的纹样里藏着致命错误。”他亮出手机照片,放大一件被拆解的“东方绮梦”织物内层,“每个传承人都会在作品暗处织入身份标记,这些新品的内衬全写着‘张氏文斌仿制’。”

  律师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仿佛所有的底气都在这一刻被抽离。这时,电梯门缓缓开启,两名法警押送着高校档案管理员走出来,对方怀里紧紧抱着贴有封条的档案盒,那里面装着解开这场纷争的关键证据。

  重新开庭时,法庭内的气氛已然截然不同。审判长面前端端正正地摆着刚开封的原始笔记,而周氏的律师团正手忙脚乱地翻找文件,神色焦虑。

  “经比对,”法官推了推眼镜,目光严肃地扫视全场,“原告提交的所谓1997年证据确系篡改。真实日期为2005年,且关键配方比例存在明显差异。”她将目光转向大塚的代表,神色愈发凝重,“更严重的是,本院刚刚收到海关提供的证据,显示贵公司近期出口的织物涉嫌侵犯中国传统工艺美术作品着作权。”

  羊羽不着痕迹地看向旁听席。卓玛正静静地擦拭着眼镜,神色平静。

  “被告方还有补充证据吗?”法官的声音打破了短暂的沉默。

  林夕从容地站了起来。她手中拿着那块茜草染紫的复原品,眼神坚定地望向法官:“法官大人,这足以证明黄山谷的研究初衷是复原古法工艺,与现代纳米技术有着本质区别。”她缓缓展开黄山谷最后一张草图,“而他晚年真正突破的,是将传统矿物染料的耐光原理应用于...”

  “请允许我演示。”羊羽突然打断林夕的话,他的声音沉稳而有力。他走向法庭中央的空地,从箱子里取出一个小型喷雾器和一块素色蜀锦。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中,他开始喷洒液体,随后举起布料对着阳光。渐渐地,锦缎表面浮现出清晰的太极图案,那图案仿佛带着神秘的力量,吸引着所有人的目光。

  “这是基于黄山谷笔记复原的感光配方,但核心工艺来自唐代。”羊羽轻轻转动布料,图案随之变色,如同一场神奇的魔法表演,“而周氏所谓的创新,只是粗暴地将蚕丝蛋白与二氧化钛混合,完全破坏了织物的透气性。”

  大塚的技术专家突然激动地站起来,用日语快速说着什么,随行翻译结结巴巴地转述:“他问...这种显色反应...是否源于...茜草中的...”

  “蒽醌类物质与银离子结合。”陈星教授洪亮的声音从后排传来。老人举着一支试管,步伐略显蹒跚地走向法官席,“这是我们在新疆残片上提取的物质,黄山谷教授2005年就发现了这个反应,但直到去世前才...”他突然哽咽,试管中的紫色液体在颤抖中泛起涟漪,仿佛也在为这段不为人知的研究历程而感慨。

  法官敲槌宣布休庭合议时,羊羽敏锐地注意到周氏的律师正偷偷拍摄陈教授的试管。他一个箭步上前挡住镜头,却在这时,身后传来物品坠地的脆响——林夕失手打碎了那个紫砂杯碎片。

  “对不起...”她蹲下身子去捡,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这是黄山谷最后...”

  羊羽也跟着蹲下,两人的手在玻璃碎片上方相触。他突然发现最大那块碎片上写着极小的一行字:【紫气东来配方 茜草:明矾:银胶 = 5:3:0.7】。这行字,仿佛是打开真相之门的最后一把钥匙。

  当审判长最终宣判周氏集团与大塚株式会社构成恶意诉讼和商业间谍罪时,旁听席爆发出热烈的掌声。这掌声,是对正义的欢呼,也是对这场艰难诉讼胜利的庆贺。

  法院外的台阶上,秋阳正好,温暖的阳光洒在众人身上。

  回程的车上,林夕一直静静地摩挲着紫砂杯碎片。夕阳透过车窗,在碎片上投下跳动的光斑,仿佛在诉说着一段不为人知的故事。忽然,光斑照亮了某个之前未曾注意的角落。

  “哥!”林夕猛地抓住羊羽的手臂,声音中带着惊喜与激动,“看这个标记!”

  碎片边缘刻着极小的太极图,但阴阳鱼眼的位置各有一个微孔。羊羽对着光线转动碎片,突然倒吸一口气——当角度恰当时,两个小孔投射出的光点正好落在车内《蜀锦文化产业园规划图》的某个坐标上。

  “这是...”林夕迅速翻出手机地图,仔细比对,“园区二期未开发的那片山坡!”

  驾驶座上的陈星教授突然咳嗽起来:“黄山谷当年总说要在有紫土的地方建实验室...说那种土壤含特殊矿物质...”

  车内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一种神秘而激动的氛围弥漫开来。羊羽和林夕对视一眼,同时想起黄山谷笔记末页那句被当作呓语的话:【紫气东来处,当有锦官城】。

  深夜的产业园万籁俱寂,仿佛整个世界都沉浸在一片静谧之中。羊羽和林夕借着手电筒昏黄的光亮,在规划图标注的位置小心挖掘。铁锹第三次碰到硬物时,林夕的呼吸明显急促起来,心中充满了期待与紧张。

  “是个陶瓮。”羊羽轻轻拂去泥土,露出密封的蜡层。蜡封上印着的,正是那个带加密标记的太极图,仿佛在诉说着岁月的秘密。

  当瓮口终于开启时,一股混合着草药味的陈旧气息扑面而来,仿佛穿越时空,带着历史的沧桑。林夕伸手取出一个油纸包,小心翼翼地展开,里面露出整整齐齐的十二本笔记、若干小布袋装的矿物粉末,以及一封没有署名的信。

  信纸展开的脆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惊起了附近的夜鸟。纸上只有寥寥数语:

  【给发现此处的有缘人:

  真正的传承不在博物馆的玻璃柜里

  而在泥土之下经纬之间

  锦官城从来不是一座城

  是千万织梭划出的星河】

  林夕的眼泪不由自主地落下,滴落在最后那个太极图上,晕开了经年的墨迹。羊羽轻轻搂住她颤抖的肩膀,手电筒的光束扫过旁边笔记本的扉页——那里写着一行他们再熟悉不过的字迹:

  【笨证明耐心,慢就是快,传统工艺需要呼吸的空间】

  远方的产业园灯火通明,加班的工人们正在赶制迪拜的订单,那明亮的灯光仿佛是传承与创新的希望之火。而此刻的山坡上,两个相偎的身影被月光镀上银边,宛如一帧古老的蜀锦图案,又似未来某个精彩故事的开篇,充满了无限的可能与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