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想去的远方想要的糖-《问塔系列》

  丽江生物学院对面,黑黢黢的公寓楼里只有几扇窗还亮着灯。

  书房,穿白色宽松衣袍的枭天启窝在单人沙发中,身边是塞满书的博古架和一盏民国风格台灯,暖色光芒下,他一手捧诗集,一手端着盛咖啡的茶杯,头低着,长刘海遮住面孔。

  突然,“咚咚咚”的敲门声响起。

  枭天启放下书和茶杯,踩着拖鞋起身,穿过客厅,来到门前。

  “咚——”第二波敲门声刚开始,门便开了,进来的是药蓠,背上还有一个不省人事的少年。

  枭天启提鼻子一闻,微微皱眉。

  药蓠径直闯进卧室,打开灯,小心翼翼地将少年放在雪白床铺上。终于,他长出一口气,直起腰来,神色复杂地看了看少年潮红的睡脸和凌乱衣衫……

  这时,枭天启走进来。

  “在酒吧和新认识的朋友聊得太投机了。”药蓠扬扬眉毛。

  枭天启没有理他,转身打开衣橱翻出一条崭新棉被,轻轻给少年盖上,再掖好被角,临走关灯前还不忘侧过脸提醒药蓠:“走了。”

  --------------

  阳光洒在洁白被褥上,暖暖香香的,我动了动,懒洋洋睁开眼。

  眼珠转动,看到嵌在天花板上的四边形吊灯、一侧高大朴实的橱柜、墙角堆满衣物的桌椅,仔细一闻,竟然还有……咖喱的味道?

  陌生环境的刺激下我陡然清醒了!

  “吱呀——”门开了,我一下警觉起来,把棉被拢至胸前坐起。

  “呦,你醒啦?”药蓠手里提着油津津的锅铲,挑眉一乐,“橱里衣服挑一件穿,记得打扮漂亮一点来和我共进早餐哦!”

  “滚!”我老脸一红。

  原来,这里就是枭哥的公寓。

  待他关门出去,我揉了揉脸,拼命回想昨天的事,隐约记起自己好像交了个叫「山鬼」的朋友,边喝边聊,结果不小心多喝了一点,再然后就……记不得了。

  一低头又看见自己凌乱的衣衫……

  “阿蓠!”我忍不住大叫。

  外面传来脚步声,不一会儿,门推开,药蓠和刚才一样只探进一个头:“怎么啦?”

  “我昨晚……没干什么出格的事儿吧?”

  “呵,”药蓠讪笑,“最出格的就是你的体重,知道我把呼呼大睡的你背回来有多么不容易么?”

  “对不起!”内心长吁一口气的同时,我老脸又是一红,赶忙道歉。

  待他再次关门走后,我迅速下床,打开衣橱一看,里面大多是黑色系,搜索一阵,终于翻出一件灰色冲锋衣,到镜子前试了试,虽然有点宽大,但穿起来不赖,我便这样出了卧室,找到水池洗漱完毕,这才出现在餐桌上。

  “不是,在家里穿成这样?”药蓠打量我。

  再看他,竟是一身黑色丝绸睡袍……

  我第三次脸红,二话不说转身去换。

  再出现在他面前时,我也是一身睡袍了,蓝底白格,毛绒绒的虚裹在身上,很舒服。

  不等他说话,我已径自落坐,埋头吃了起来——实在等不及了!鲜嫩的滑蛋和软糯饱满的米饭,浇上微甜的咖喱,简直太香太香!

  “我做的,好吃么?”药蓠低着头问。

  我用纸巾擦了擦嘴,学着他的样子眉稍上挑:“没想到贵公子的厨艺这么好!”

  “你才是贵公子吧!”药蓠仍低着头,声音低沉不满,“喝醉了有人背你回来,睡懒觉有人给你准备早餐!”

  “啊……”我一时惊慌起来。

  “不是么,”药蓠冷冷抬眼,“我的莫公子?”

  与他对视的瞬间,我又是一惊,一对金瞳!

  “你的眼睛……”我艰难吐字,“戴美瞳了?”

  “才摘掉美瞳。”他单手托腮,恢复到慵懒的状态,“怕吓到你,刚刚先铺垫一下。”

  “拜托,分明是铺垫更吓人好嘛!”我委屈大叫。

  “哦?”药蓠笑,“这么怕我生气?”

  “是怕喝醉了给你抓到把柄。”

  “……”药蓠一脸黑线。

  “那你之前干嘛戴着美瞳呀?”我自顾自地刮扫空盘里的米粒,一颗颗塞进嘴里。

  “当时离家出走不久,怕被认出来,这个地方离我家远多了,还有二叔在,倒不必担心。”

  “真狡猾。”我斜睨他。

  在这个年代,彩色瞳孔就和义体一样,虽不算稀奇,但各有各的理由。药蓠的理由,我想等他自己说。

  ---------------

  “对了,枭哥的二叔是什么样的人啊?”

  洗碗时,我问药蓠。

  “二叔么,”药蓠把水调小一些,一面用手抚去盘子上的泡沫,一面垂眼思忖,“他人挺好,就是太严厉了,枭哥受他影响,有时候就挺古板。”

  我想到之前在书房里看到的博古架,上边全是名着、散文和理论类书籍。

  “你和枭哥从小就认识?”

  “嗯。”药蓠点点头,摆好洗干净的餐具,一阵“叮哐”声后,他解下围裙,撸起袖子,倚在墙边看着我说,“那时,我家也在丽江,每次药葭那个老畜牲晚上喝醉了,我就溜到枭哥家去,在他家避一夜,第二天直接由他家的司机送我们上学。”

  “哦,药葭是我爸,”药蓠补充道,“我想拉着我妈一起去的,可我妈不答应,唉……所以第二天见到她,她脸上总是有伤。”

  这时,我已洗好了碗,两人来到阳台,眺望蓝天碧树,远方,黛色山峦连绵起伏。

  “枭哥知道你爸家暴?”我将手搭在他肩上。?

  “知道呀,”药蓠兀自阖眼,任风拂面,吹起长发,“九岁那年,有一次我独自回家,在小巷子里被高年级的学生堵了,他们说我家有钱,一定要我交钱。我本来不想理会,只是径直往前走,打算绕过他们,可其中一个小子忽然揪住我的衣领,说‘不就是在蜜罐子里长大的少爷么,在这装什么跩!’,这一句话忽然刺激了我……”

  药蓠陡然睁眼,恶狠狠地瞪着远处,咬牙道:“然后我们打了起来,我以一敌四,另外三个全认输跑了,可我还揪着说那话的人揍,当时,我只觉得爽——太爽了!看他满身的血和淤青,忽然体会到一种报复人的快感!不是觉得我是少爷么?那就让你们也试试少爷的生活!”

  药蓠咧嘴笑着,有那么一瞬,神色癫狂得吓人,但很快,他又敛了表情,叹出一口气,双手交叉于脑后,垂眼道:“后来枭哥出现,他拦下了我,那小子被送去医院,听说鼻骨折断,全身缝了十几针,还好二叔出面,不但赔了钱还瞒过了我家里人。那天晚上我坐在屋顶上看星星,枭哥就来陪我,他给我带了晚饭,还说‘以暴制暴,只会被庸人之血污了拳头’。”

  我瞪大眼,想安慰他,又不知该说些什么。面对那道向阳的侧影,我仿佛看到一个换骨重生的九岁少年,他于泥潭中起身,抹去脸上血污,嘴角挂着未褪稚气的讪笑。

  “真不敢想象,如果没有枭哥,我会变成什么样。”药蓠说罢,有些紧张地转向一直未开口的我,“吓到你了?”

  “没有。”我上前一步,抓住他的手。

  正午的耀眼阳光穿过栏杆缝隙洒进来,照亮我们紧握的手,四周的一切都成了配角。

  “阿蓠,你,很酷!”

  那一刻,我看见他漂亮的金瞳,微颤着,闪闪发光。

  --------------

  最终,出于安全考虑,药蓠还是没允许我把找姐姐的事告诉山鬼。

  不过山鬼看完了我的小说,第三天便把我们约到古城。

  酒吧里,我、药蓠和山鬼对坐,一人一杯鸡尾酒。

  “文笔真好啊,书里那些地方,你真的去过么?”山鬼将手稿还给我。

  我摇头:“除了老家福建和海岛小城,哪也没去过。”

  “我见过玉龙县九曲十八弯的山路,”山鬼向前倾身,“就和你写的一模一样,‘天空碧蓝如洗,水面映出翠绿,公路一圈一圈盘山而上,每拐过一个弯,就离天空更近一些’。”

  “好想去那些地方,”我露出向往的神情,不无失落地一笑,“还有河西走廊、香格里拉、可可西里……”

  “会的,我们一定能一起去!”药蓠肃然道。

  “跟我来!”山鬼忽然想起什么,起身跑到店外招呼我们。

  我们跟出去,见山鬼牵来那头我们进门时就注意到的黑色毛驴——

  这头驴漆黑发亮,背毛闪着油光,眼眶、嘴和肚皮是雪白的,长长的睫毛,圆鼓鼓的眼神里透着桀骜,被牵来时还在不服气地踱蹄、打响鼻。

  “刚买的河西驴。”山鬼抚摸着毛驴的脖子,将缰绳递到我手中,温柔一笑,“不坐上来感受一下?”

  于是那天下午,在山鬼和药蓠一前一后的守护下,我坐上了那头保留有一分野性的毛驴。

  驴背上一晃一晃的,我们穿街走巷,漫步河边,聊着远方,哼着民谣,直到日头西斜,毛驴在河边驻足。水面上映出漫天残阳、古城和我们,我们的脸颊被金色光芒抹上淡影,风吹过,碎发摇曳,药蓠扶着我跳下驴背,三人站在一起,眺望远方。

  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

  好想,时光就定格在这如画般的一刻。

  -----------

  然而,寻找姐姐的执念和被通缉的噩梦一直是无法逃避的现实。

  一日午后,枭哥从学校赶了回来,饭也不吃便将一张纸质文件摊开在我们面前的桌上——

  七个加粗大字骤然闯入眼中:

  蓝月谷坠龙事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