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廷杖金牌两重天-《大周皇商》

  金銮殿的金砖浸着隔夜霜寒,檐角垂冰如万千淬毒银针,将晨光割裂成冷冽的碎片。

  整座殿堂仿佛被凝固在琉璃铸就的囚笼之中,柴荣端坐九级丹陛之上,明黄龙帐被穿堂风掀起一角,露出他紧抿的薄唇,那线条冷硬如出鞘寒刃。

  御案之上,两物并陈,构成这场朝会最刺目的矛盾 ——

  陈琅呈递的七封绝命书皱若残叶,纸边泪痕凝结成盐霜;

  另一侧赵匡胤的濠州战报墨迹未干,字里行间似有金戈铁马呼啸而出。

  “淮南七个商户悲愤自杀。” 陈琅的声音如锈剑割裂凝滞空气,在空旷殿宇间激起回响。

  他双手捧着浸透血泪的文书,朱砂字迹晕染指尖,仿佛那些消逝的魂灵正顺着血脉攀援而上:“滁州王翁卖尽耕牛购入股票,强征之后投河自尽;楚州寡妇张氏耗尽妆奁兑换战券,至今未能兑得半石官盐……”

  话落,他猛然抬眼,目光如箭射向阶下赵匡胤:“赵点检所言‘权宜之计’,难道百姓性命便轻如草芥?” 皇商司特有的银线暗纹在袖间翻涌,此刻却似无声的控诉,撕裂权力光鲜的表象。

  赵匡胤紫袍崭新,玉带却歪斜凌乱,那是连夜疾驰三百里留下的印记。卸去玄甲的身躯仍萦绕着未散的血腥,混着马鞍皮革的气息,在殿内织就令人窒息的罗网。

  他仰头直视龙座,眼底燃烧着燎原烈火:“陛下!濠州城破指日可待,若因粮草匮乏功亏一篑,南唐水师顺流而下,届时血染长江,何止七人?十万生灵皆将化为齑粉!”

  踏前一步,袖中青铜符节硌得肋骨生疼:“臣愿以殿前司军饷为押,战后定当十倍奉还!但若此刻撤军,臣 ——”

  “住口!” 柴荣拍案震响,青铜酒爵腾空而起,琥珀色酒液泼洒在明黄龙袍,洇出如伤口般的深色痕迹。

  帝王神色骤变,抓起案上伪造的 “授权文书” 掷向阶下,纸张在空中划出锋利弧线:“磁州烟墨调和的印泥,除了你赵普,还有何人用此等下作手段?滁州强征之事,当真以为朕被蒙在鼓里?”

  赵匡胤脖颈青筋暴起,面色涨红如血,却仍梗着脖颈嘶吼:“臣所作所为,皆为大周社稷!” 声浪撞击雕龙玉柱,在殿内激起刺耳回响。

  恰在此时,殿外惊雷炸响,仿佛苍天也在为这场君臣对峙而震颤。

  “为社稷便可践踏民心?” 柴荣怒喝震得蟠龙帐幔簌簌作响,“来人!殿前司都点检赵匡胤,矫诏欺君、擅动民财,廷杖二十!”

  诏令方落,十二内侍持枣木杖鱼贯而入,杖头生牛皮暗红如凝血,不知浸染过多少忠魂热血。

  紫袍撕裂声在殿内回荡,赵匡胤被按倒在雪地上,赤裸脊背泛着青白,代州之战的箭疤尚未愈合,便要迎接新的伤痕。

  禁军将士纷纷垂首 —— 他们皆知,这二十杖下去,纵使留得性命,兵权也将尽失。

  第一杖落下,闷哼声混着雪地里绽开的血花;

  第二杖、第三杖……

  枣木杖影翻飞,血珠溅落在围观者靴上,惊起寒鸦扑棱棱掠过宫墙。

  赵匡胤紧咬下唇,十指深深抠进冻土,十道血痕如大地的泣血控诉。

  陈琅立在廊下,望着渐渐被猩红浸透的雪地,指尖泛起彻骨寒意。

  记忆如潮水奔涌:滁州交易所焦黑的股票残片,依稀可见 “皇商司” 字样;楚州盐场急报字迹被冷汗晕染,控诉赵普党羽散播谣言。

  可此刻,那飞溅的鲜血,竟比所有证据都更触目惊心。

  寒风裹挟雪粒扑来,恍惚间,无数百姓面容在血雾中浮现,又被枣木杖击得粉碎。

  “停手吧。” 柴荣疲惫的声音从殿内传来。

  血肉模糊的赵匡胤被架起时,虽已气若游丝,却仍死死盯着陈琅,眼中恨意凝成淬毒的寒冰 —— 那目光似在低语:今日之辱,他日必报。

  子时的御书房内,鎏金兽炉吞吐青烟,龙涎香与血腥气交织出诡异氛围。与白日的肃杀截然不同,这里暖意融融。

  柴荣亲手解开赵匡胤的绷带,腐肉混着药香的气息弥漫暖阁,指尖动作却出奇温柔:“很疼吧?”

  赵匡胤咬牙摇头,冷汗如珠滚落,在烛火下泛着微光:“臣…… 死而无悔。” 沙哑的嗓音中,仍透着钢铁般的坚毅。

  “朕岂会不知你的心意。” 柴荣取出一枚金牌,“便宜行事” 四字篆刻其上,绿松石镶嵌的边角流转幽光,似藏着无尽隐秘。

  “濠州必须拿下,这是底线。” 金牌落入赵匡胤掌心,帝王体温透过金属传递,“股票之事,战后皇商司将溢价三成赎回,用庐州盐场收益填补亏空。”

  赵匡胤指节暴起,金牌棱角深深嵌入掌心,鲜血顺着纹路蜿蜒,在 “便宜行事” 四字上晕开暗红的花。“陛下……” 他的声音颤抖,不知是因剧痛,还是因感动。

  “记住两点。” 柴荣目光如鹰隼般锐利:

  “其一,护榷军赵虎不可轻动,他的脚踏船是制衡南唐水师的关键;

  其二,陈琅可制衡,不可除。皇商司的盐引战券,还需他安抚民心 —— 你志在天下,莫因一时意气误了大局。”

  说罢,手掌按在赵匡胤肩头,那力道既是安抚,亦是警告。

  赵匡胤凝视掌心金牌,忽然顿悟:廷杖是演给天下看的戏码,金牌才是帝王深意。这场君臣默契,早已在谋划之中。

  更鼓敲过三更,更夫脚步声由近及远,消失在沉沉夜色里。

  殿外,陈琅恰见内侍捧着药箱匆匆而出,锦盒边缘露出金牌一角,与白日所见如出一辙。

  他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血珠坠落在金砖上,与赵匡胤的血迹悄然相融。

  “陛下这是……” 身后传来王朴的叹息,竹杖敲击地面发出沉闷声响,“廷杖堵悠悠众口,金牌保南征大业。可这股票亏空的窟窿,终究要皇商司来填。”

  老枢密使望着御书房摇曳的烛影,苦笑道:“仲才啊,往后的路,怕是步步惊心了。”

  陈琅默然伫立,望着紧闭的朱门。门缝渗出的烛光在地上投下狭长阴影,宛如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伤疤。

  他忽忆起符清漪之言:“帝王权衡之术,哪一步不是踩着血泪前行?”

  而这一次,被碾碎的是皇商司的信誉,是淮南百姓的性命。

  夜风卷着雪片掠过宫墙,廊下宫灯摇晃,光影斑驳间,陈琅仿佛看见百姓在雪地里哀嚎,赵匡胤踏着尸山血海挥师南下。

  他转身离去,靴底碾碎冰碴的细碎声响,恰似无数股票撕裂的呜咽。

  濠州战鼓仍在远方轰鸣,而汴京朝堂的棋局,早已在廷杖与金牌的光影交错中,落下更凶险的一子。

  这场权力的博弈,不过是更大风暴的前奏,所有人都已深陷其中,被命运的洪流裹挟,再难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