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章 北疆寒衣哭军饷-《大周皇商》

  汴京皇商司内,龙涎香在铜炉中化作最后一缕青烟,幽幽缠绕着案头账册上未干的墨迹,凝结成霜冷的雾霭。陈琅指节泛白,死死攥住三司呈递的盐税账册,桑皮纸在他掌心蜷曲出苍劲的褶皱 —— 那行朱批 “盐税三十万贯,尽数填补军械损耗”,宛如一道淋漓的血痕,刺痛着众人的双目。

  “两万石精钢、五千副甲胄,竟将全年盐税鲸吞殆尽。” 陈琅怒拍案牍,朱砂飞溅,在符清漪捧来的茶盏中晕染开一片暗红,似未干的血迹。他指尖重重叩击着账册上 “淮南军饷挪用盐债利息” 的蝇头小字,声线里浸满无奈,“盐乃国之命脉,百姓血汗所凝,如今却成了填不满的饕餮之口。你且想想,北疆将士这个寒冬该如何捱过?”

  符清漪接过账册,纤指抚过那些冰冷的数字,恍惚间忆起去年冬日代州慰问的情景。彼时边军将士身着厚实棉袍,捧着热气腾腾的羹汤,向着天子高呼万岁。那时的盐税尚能按时拨发,虽谈不上丰厚,却也从未短少。而如今,账册上的空缺恰似北疆开裂的冻土,藏着无数人即将被饥寒吞噬的绝望。

  三日后,这份隐忧化作了触目惊心的现实。

  当代州边军的急报呈递至后宫时,柴荣正与符皇后在御花园清点准备变卖的首饰。鎏金步摇与镶玉镯盏在托盘中流转着细碎的光华,符皇后执起一支嵌着东珠的凤钗,幽幽叹息:“这支钗子,可换得五百石粮草,够边军弟兄果腹半月了。”

  话音未落,内侍哭嚎着疾步而来:“陛下!皇后娘娘!代州急报,边军…… 边军危在旦夕!”

  柴荣展开急报的刹那,一件叠得齐整的破棉袄滑落而出。他颤抖着拾起,粗糙的布面硌得指尖生疼,露出的棉絮如枯败的寒草般发黑发硬。信笺上的字迹被泪水晕染得模糊不清,每一笔都似在寒风中瑟缩:

  “陛下,今冬代州暴雪封山,三尺厚雪阻断驿道。边军已三月未领饷银,棉衣早在去年秋便磨破不堪,如今将士们单衣戍守,寒夜只能拥着战马取暖。昨日巡营,已发现十七具冻毙的尸身,更有三十余人冻掉手指,连弓弦都拉不开……”

  字迹陡然凌乱,似是书写者已泣不成声:“臣不敢奢求军饷,只求陛下赐些粮草棉衣,救救代州的弟兄们!再这样下去,不等契丹来犯,我们便要饿死冻死在这冰天雪地里了……”

  符皇后凑近细看,泪水夺眶而出。她将破棉袄紧紧按在脸上,粗粝的布料磨得肌肤生疼,却不及心底的剧痛万分之一 —— 这破旧褴褛的棉衣,竟比后宫最寒酸的宫女服饰还要残破,可这就是代州将士用以御寒的全部。

  “陛下!” 符皇后跪地叩首,珠泪砸在金砖上,“臣妾恳请陛下,救救边军将士!他们在北疆为我们抵御契丹,绝不能让他们冻饿而死啊!” 她颤抖着指向托盘里的首饰,泣不成声,“这些尽可变卖,后宫绫罗绸缎、金银器皿皆可充作军需。臣妾愿着粗布麻衣,只求陛下莫让边军寒心!”

  柴荣僵立原地,手中的破棉袄仿佛浸透了北疆的霜雪,寒意顺着指尖直沁心脾。他忆起去年巡视代州时,边军将领李谦溥(彼时杨业正赴北面行营协助王彦超整顿幽云三州军务)率部在城楼列队,寒风中将士们的棉袍鼓胀如帆,山呼万岁的声浪直冲云霄。而如今,那些曾为大周浴血奋战的儿郎,竟要在自己的国土上,被饥寒一点点蚕食生命。

  “朕负他们!” 柴荣声音几近破碎,将破棉袄紧紧搂在怀中,似要焐热那些早已冰冷的躯体,“传朕旨意!”

  他转身大步迈向御书房,声若洪钟:“其一,后宫非必要金银器物、绫罗绸缎尽数变卖,所得银钱尽购粮草棉衣;其二,着三司即刻从国库调拨两万石粮草、五千件棉衣,星夜送往代州;其三,宣张永德入宫!”

  张永德匆匆赶来时,柴荣正立于御案前,亲自挥毫书写督粮圣旨。见皇帝通红的眼眶与案头那件残破的棉衣,他心中已然明了。

  “陛下,臣愿亲赴代州督运粮草!” 张永德单膝跪地,声如金石,“定将物资安全送达,绝不让弟兄们再受饥寒之苦!”

  柴荣扶起他,将鎏金令牌郑重塞进其手中:“你率五千侍卫亲军,走漕运押运。沿途关卡见此令牌,一律优先放行!” 言罢,目光骤然凛冽,“若遇殿前司粮船阻拦克扣,无需请旨,可先斩后奏!”

  张永德握紧令牌,鎏金的温度透过掌心传来,瞬间明白了圣意 —— 殿前司近来在漕运中营私舞弊,克扣军饷早已不是秘密。此次督粮,既是雪中送炭,更是借侍卫亲军之力,向赵匡胤及其党羽发出警告。

  “臣遵旨!” 张永德领命欲行,却听柴荣在身后厉声道:“永德,北疆安危系于此次漕运。若殿前司有人敢从中作梗,放手去做,朕为你撑腰!” 帝王之音斩钉截铁,似在宣告,大周根基不容蛀虫啃噬。

  张永德踏出御书房,正撞见前来请旨的陈琅。二人目光交汇,心照不宣 —— 陈琅欲请动用皇商司私库填补军饷,而张永德则要带着天子的雷霆之怒,在漕运线上披荆斩棘。

  “陈总掌事放心,” 张永德压低声音,“若殿前司敢阻拦粮船,定教他们血债血偿。”

  陈琅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心头大石稍落。踏入御书房,只见柴荣正凝视着代州舆图,指尖反复摩挲着 “雁门关” 三字。

  “陛下,” 陈琅躬身禀道,“皇商司私库尚有十万贯,可暂解代州燃眉之急。”

  柴荣抬眼,眸中暖意稍纵即逝,旋即冷若冰霜:“不必。私库是你多年心血,朕断不可取。朕要让三司、殿前司的人都看清楚,他们侵吞的盐税、克扣的军饷,究竟该用在何处!” 他重重叩击舆图,字字千钧,“待张永德归来,朕定要彻查漕运!凡私藏粮草、挪用军饷者,一个都别想逃脱!”

  陈琅望着帝王眼中迸发的决心,终于明白,那件残破的棉衣与泣血的急报,已然唤醒了这位一心南征的君主 —— 大周的根基,不仅在江南的烽火,更在北疆的冻土之上,在每一位衣不蔽体却仍坚守的将士心中。

  暮色四合,汴京街巷传来阵阵车马声。张永德率领侍卫亲军,押运着满载粮草棉衣的漕船,自汴河启程,向着代州疾驰而去。船帆上 “周” 字大旗猎猎作响,似在昭示,一场涤荡漕运积弊的风暴,即将席卷而来。

  后宫之中,符皇后仍在清点首饰。当最后一支金钗放入托盘,她望着窗外皎月,喃喃低语:“但愿这些物件,能为北疆将士添一丝暖意。” 月光洒在她未干的泪痕上,虽有忧色,却也泛起一丝希望 —— 她知道,皇帝终于要为那些在寒风中坚守的将士讨回公道,而那些在饥寒中挣扎的灵魂,终于盼来了曙光。

  而远在濠州的赵匡胤,尚不知自己在漕运中的所作所为早已被皇帝洞悉。此刻的他正望着濠州城墙,谋划着攻城之计,浑然不觉,一场针对他的风暴,已在汴京悄然酝酿。代州的刺骨寒风,不仅冻僵了边军将士的躯体,更吹醒了柴荣心中的雷霆之怒 —— 为了权力而肆意践踏大周根基者,必将付出惨痛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