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5章 舟师横江封楚越,铁骑逐辽控渤湾-《大周皇商》

  七月初的汴京,骄阳似火,却难驱宫城深处的阴霾。宫墙根的梧桐叶已透着倦意,如那病榻上的天子般憔悴不堪。晨风卷起细碎尘土,带着江河水汽的腥湿味,穿过重重殿宇,吹入福宁殿内。

  殿中药香袅袅,与汗气混合成一股说不出的沉闷。柴荣半靠在铺了三重绒垫的御榻上,原本英武的面容如今削瘦如刀削,只有那双眸子依然精光闪闪,透着不屈的锐利。面前的紫檀矮几上摊开着一幅《幽云九域图》,图上密密麻麻标注着各地军情,洮河石砚里的墨早已凝固,只余几道指腹蹭开的淡痕,可见主人彻夜未眠,苦思良策。

  小黄门蹑手蹑脚地端来一盏参汤,汤色澄黄,参片沉浮,香气清淡却掩不住药材的苦涩。刚要退下,却被柴荣抬手叫住:留步。声音虽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宣陈国公陈琅、代国公杨业、义阳侯杨延玉入殿——再让司天监把辽东湾的海图取来,要最新绘制的那份。

  小黄门应声而去,不一刻,脚步声渐近,三人踏入殿内。

  杨业一身墨色锦袍,宽袖窄腰,显得身形愈发挺拔,鬓角却沾着旅途风尘,像是刚从前线赶回。他步履稳健,眼神如鹰隼般锐利,每一步都透着久经沙场的杀伐之气。杨延玉年纪稍轻,仍着水师绯色战袍,甲片在烛光下闪闪发亮,甲缝里嵌着渤海盐霜,一看便知刚从海上归来。陈琅袖中揣着新拟好的《河西防务札子》,紫色官服端庄整洁,神色沉稳,颇有大臣风范。

  三人依次行礼,动作整齐划一。柴荣摆手示意:今日军情紧急,不拘常礼,都近前来。

  柴荣先看向杨延玉,声音虽弱却清晰:横海军那十艘,前日试过炮了吗?威力如何?

  杨延玉躬身答道:回陛下,上月在登州海试,臣亲自督造。石炮可及三里,火药填装得当,一炮可洞穿辽人快船船板。撞角更是锋利无比,乃精钢锻造,可破辽人任何舰船。臣已让匠营补了两层铁甲,船身如城墙般坚固,三日内便可出港迎敌。

  柴荣满意地点点头,枯瘦的指尖在海图上缓缓划过辽东湾,那里标注着密密麻麻的岛屿和水道:很好。你率舟师,先逐辽军金州残部,将他们赶出我大周海疆,再驻旅顺口扼守要害。辽东湾的制海权,一日不可失!若见辽人粮船趁乱出兵,不必请示,立即焚毁,断其补给。

  杨延玉躬身应旨,战袍下摆划过青砖,发出轻微摩擦声。他心中暗忖,陛下病重却仍心系边防,此等帝王胸怀,实在令人敬佩。

  柴荣又转向立在一旁的林仁肇。这位南唐降将,今日身着新授的殿前司制服,腰悬鱼袋,官阶已升,却仍透几分拘谨,毕竟降将身份,总让人有些忐忑:江汉之地,水路纵横,历来是兵家必争。此地就交给你了。两万步卒已经集结完毕,边镐老将经验丰富,辅佐于你,务必把守好汉口、采石矶等重要渡口。记住,藩镇勘合,没有枢密院印信,一概不得过江!

  林仁肇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诧异,显然没料到陛下会将如此重任托付给他这个降将:臣……臣曾是南唐旧臣,身份敏感,恐难当此重任。若有闪失,岂不辜负陛下恩典?

  柴荣打断他,指尖在《江南舆图》上重重叩了叩,发出清脆声响:胡说!你既已归顺我大周,便是大周臣子,朕信你如信股肱。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此乃帝王之道。若有藩镇异动,不必层层奏请,先斩后奏!

  林仁肇心中一震,深深一拜:臣定不负陛下厚恩!

  最后,柴荣看向陈琅,从枕下郑重取出一枚鎏金符节。符节古朴厚重,上刻河西都部署五字,笔画苍劲,是太祖传下的旧物,代表着至高无上的军权:曹延禄在河西归义军经营多年,根基深厚。你持此节前去,令他率三万精兵出萧关,扼住泾原道咽喉;曹延恭镇守甘凉,把玉门商路牢牢管住。赵氏若败,必往西逃,此道关口,你务必守死,不可让一兵一卒漏网!

  陈琅双手接过符节,指尖触到冰凉的铜锈,心中涌起一阵庄严感。他回想起去年北伐时,柴荣意气风发地在幽州城楼上说过的话:燕云归汉,只是开始,朕要让大周威加四海!如今陛下病重,却仍在为江山社稷殚精竭虑。他郑重躬身:臣明日即遣快马传旨,曹家兄弟必不辱命,定保河西无虞!

  就在此时,殿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赵光义借之名潜入宫门,步履轻盈如猫。他身着淡青长衫,腰系玉带,面容俊雅,却掩不住眼底的精明算计。此刻,他正躲在回廊石柱阴影下,侧耳倾听殿内的军机密谈。

  听着柴荣一道道军令的部署,赵光义心中暗自盘算:柴荣虽病,但布局依然稳固周密,东控渤海,南封江汉,西锁河西,可谓密不透风。赵氏兄弟此刻入局,如履薄冰,只能观察时局,借势而为,万不可轻举妄动。

  他轻抚袖中藏着的一封密信,那是契丹使者秘密送来的,内容涉及北方军情。他淡笑片刻,这封信便是他暗自积累的一颗重要筹码,关键时刻或能发挥奇效。

  三日后,登州港口,战鼓如雷。杨延玉身披明光铠,立于旗舰船头,十艘在港中排开,如钢铁巨兽蓄势待发。船帆上绣着巨大的字战旗,在海风中猎猎作响。三千水兵整齐列队于甲板之上,个个身着鱼鳞甲,手持强弩利刃,刀枪在阳光下寒光闪闪,杀气腾腾。

  起锚!出海!杨延玉一声令下,十艘战舰缓缓驶出港口,向着辽东湾的方向破浪而行,激起层层白色浪花。

  与此同时,江汉平原上,林仁肇的两万步卒正在紧张筑营扎寨。士兵们挥汗如雨,在重要关卡设置鹿角、拒马等防御工事,排列得密密麻麻,宛如钢铁森林。边镐这位老将军须发皆白,却精神矍铄,亲自带队巡查防线,不放过任何细节。

  河西走廊的戈壁滩上,黄沙漫天。曹延禄得到陈琅传来的符节和军令后,立即率归义军三万精锐出萧关。羌兵们个个身强体壮,手握弯刀,骑着西域良马,沿着泾原道向东挺进,马蹄声如雷鸣般响彻戈壁。

  福宁殿内,夜色渐深。柴荣独自靠在御榻上,窗外梧桐叶片片飘落,如他这风烛残年的生命。烛光摇曳中,他轻抚着《幽云九域图》,眼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小黄门轻声禀报:陛下,陈相公已遣快马传旨河西,杨将军舟师亦已出港,一切部署妥当。

  柴荣微微点头,闭目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容:好,很好。东控渤海,南封江汉,西锁河西,朕布下的这张网,只要守住了,大周江山或能多撑几年。

  然而,他心中十分明白:扶持赵氏乃是一步险棋,双刃之策。东宫太子年幼,需要托孤重臣;赵光义虽受宠入东宫,却必须受制于帝王布局;殿前司旧部暗中聚集,对赵匡胤忠心耿耿;陈琅手握河西、江汉兵权,随时可调动大军制衡各方势力。这盘棋,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夜深时分,东宫书房内依然烛火通明。七岁的太子柴宗训伏案专心致志地观看棋局,小脸绷得紧紧的。赵光义俯身细心讲解:殿下,您看这枚,虽然能够横冲直撞,威力无穷,但也需要护卫左右,否则容易孤军深入,反遭围攻。天下如棋局,再强的棋子,也需要借势而为,方能立于不败之地。

  太子稚嫩的声音响起:先生是说,我将来也要学会借助别人的力量?

  赵光义浅笑颔首,目光不经意地掠过窗外的黑影:正是如此。帝王之道,在于平衡,在于借势,在于让所有人都为你所用,却又不让任何人威胁到你的地位。

  宫墙下,他早已布下眼线,日夜监视陈府的一举一动。赵光义深知,进入东宫绝非他的终点,而是积蓄实力的开始。他要在这里编织一张覆盖朝野的巨大暗网:蜀地旧臣念他庇护花蕊夫人的恩德,殿前司旧部记着兄长赵匡胤的恩义,宫中内侍太监也多已被他用金银收买。

  赵府深宅内,兄弟二人对坐饮酒。赵匡胤身材魁梧,相貌威严,举杯间透着军人的豪爽,却又带着深沉的忧虑:二弟,东宫龙潭虎穴,步步惊心,你需万分谨慎。陛下虽然信任咱们兄弟,但朝中暗流汹涌,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赵光义一饮而尽,眼底闪过一丝冷光,声音低沉:兄长放心,我自有分寸。太子年幼懵懂,正需要引路人来教导。待陛下百年之后,我在内辅佐新君,兄长在外掌握兵权,一文一武,咱们兄弟联手,江山社稷或可长治久安。

  赵匡胤闻言色变,连忙抬手制止,目光警惕地扫向窗外:慎言!隔墙有耳,这种话万万说不得。眼下局势微妙,咱们先忍着,静观其变。

  烛火摇曳间,兄弟二人的影子在墙上交叠、分离,如这暗潮汹涌的朝局般变幻莫测。

  夜深人静,福宁殿内寂静无声。柴荣忍着病痛从榻上强撑着坐起,颤抖着手写下一道密诏:若赵氏兄弟有异动迹象,陈琅可立即调动淮南李重进部、幽州杨业部,共同护卫东宫太子,诛除奸邪,稳定朝局。

  写罢,他望着窗外如水月色,轻声自语:社稷非一人之社稷,而是天下万民之社稷。朕能做的,唯有布好这最后一局棋,愿大周江山千秋万代。

  宫墙之外,秋风萧瑟,卷着枯黄落叶扫过陈府高耸的角楼,掠过赵府雕梁画栋的朱门,也吹进了东宫精致的窗棂。陈琅在书房内挑灯夜战,批阅着皇商司厚厚的账册,每一笔收支都关系着国计民生;赵光义在东宫内摊开蜀地舆图,仔细标注着花蕊夫人旧部的分布和动向,筹划着自己的势力网络;赵匡胤则立在军营辕门前,观看殿前司将士深夜操练,手中马鞭被握得发白,心思重重。

  所有人都在这深沉的夜色里各自筹谋,如同棋盘上的棋子,表面上各走各路,实际上都被帝王制衡术权力争夺欲这两根无形的丝线牵扯着,向着既定的方向缓缓移动。

  显德十三年的汴京城,表面上依然是盛世繁华,车马如流,商贾云集,然而在这繁荣的背后,宫闱深处早已暗流涌动,各种力量在病帝精心布置的棋局中,朝着赵氏崛起的历史方向,悄然而坚定地涌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