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殿议廷辩-《穿成通房,春芽初绽栖衡门》

  “李首辅,杜尚书,诸位同僚,”

  赵士荣声音平稳,却自带一股正气!

  “适才杜尚书所言‘远水难救近火’,确是眼下最大的难关。

  老夫这里,恰有一份巡盐御史林正清自扬州发出的加急奏报。

  其中所陈,或可解此燃眉之急。”

  李首辅示意内侍将奏折呈上。

  他快速浏览,目光在其中一页停留良久,微微颔首。

  却不置可否,只是将奏折递给了身旁的杜溥。

  “杜大人也看看吧。

  林正清详报了灾情影响漕运的情况。

  还提及了一种名为‘玉麦’的域外新作物,言其耐寒高产,并附上了三种紧急食法。”

  杜溥接过,仔细看罢,眉头依然紧锁,沉吟道:

  “玉麦?此物闻所未闻。

  奏疏上说其可亩产四石,且如今在扬州已有少量囤积可即刻北调?

  此事……关乎数十万灾民性命,是否太过冒险?”

  他的语气充满了户部主官特有的谨慎,看似质疑,实则将最关键的信息——

  “现有存粮可即刻北调”抛了出来。

  刑部侍郎杨岐山立刻抓住话头:“既有存粮可即刻调拨,无论新粮旧粮,能救人即是良策!

  应立刻下令,启用这批玉麦,火速运往山东!”

  此言一出,前首辅保守派成员立刻出声反对。

  一位侍郎冷哼道:“荒谬!四石?哪有粮可产如此高的亩产?

  要我看,这就是历不明之妖物,岂可用妖物赈济灾民?

  若吃出祸事,谁担得起这个责任?

  林正清不过七品巡盐御史,妄议灾政,分明是越权邀功!”

  “刘侍郎此言差矣!”另一位清流派官员反驳,

  “事急从权!岂能因循守旧,坐视百姓饿殍遍野?”

  “你说谁是因循守旧?我看你是被居心叵测之人蛊惑了!”

  刘侍郎气急败坏反击。

  殿内顿时争吵再起,“天降嘉禾”与“妖物祸众”的指责声交织一片,比之前更为激烈。

  就在这纷乱之中,赵士荣再次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盖过了所有嘈杂:

  “诸位,且慢争吵。”

  他目光如电,直射那位最先发言的保守派礼部刘侍郎:

  “刘大人,你口口声声说此物为‘妖’,敢问,是据哪部典章?

  还是有实证表明何人食之暴毙?

  若无实证,仅凭臆测便阻挠救灾,老夫可否理解为:

  大人愿意以身家性命,担保因断粮而死的灾民不会怨愤滔天,惊扰圣听?”

  刘侍郎被他一句“以身家性命担保”堵得面色涨红,一时语塞:

  “你……赵大学士,你这是强词夺理!”

  赵士荣不再看他,转向众人,语气沉静却极具分量:

  “老夫在收到此奏疏后,已连夜查证。

  现查明三事:

  其一,运河济宁段以北已冰封尺余,漕船根本难行,南粮北调,纵是昼夜不停,抵达灾区至少需月半有余!

  其二,山东布政使司上报的常平仓存粮数目,与三年前清丈时相差悬殊,其中亏空,诸位可想而知!

  灾区官仓,根本无足够存粮支撑到南粮抵达!”

  他每说一句,殿内便安静一分。

  这些具体而致命的困难,被他一一道破。

  方才所有关于调粮和放粮的空泛争论,顿时显得苍白无力。

  赵士荣举起奏疏正本,做出最终一击:

  “而林正清所奏之玉麦,其在扬州官仓现成有数千石,稻米两万石。

  可五日内装船启运,走水路抵达徐州后,再由陆路分发各府,二十余日即可送入灾民手中!

  此物颗粒坚硬,耐储存,正可磨粉煮粥,即时果腹!

  如今之计,是让百姓先活下来!

  至于它究竟是嘉禾还是妖物,待灾情过后,由圣上裁断,由事实验证!

  岂不比如今我等在此空谈,坐视百姓成批饿死要强上百倍?!”

  赵大学士这一番话,有理有据,有数据有方案,更是将“见死不救”的巨大道德压力重重地压在了反对者身上。

  保守派众人一时气结,他们根本无法反驳漕运冰封和官仓亏空这两个致命的事实。

  刘侍郎气得浑身发抖,却找不到任何实质理由反驳。

  只能指着那奏疏,歇斯底里地重复最初的攻击,声音尖厉而苍白:

  “强辩!皆是强辩!

  天降嘉禾?我看就是妖物祸众!

  此等邪异之物,必遭天谴!尔等必遭天谴!”

  顿时殿内分成两派清流派和保守派又开始争论不休,甚至激烈争吵,面红耳赤。

  与此同时,紫禁城的西苑精舍。

  嘉靖皇帝朱厚熜一身道袍,正盘坐于蒲团之上闭目养神。

  司礼监秉笔太监黄锦屏息静气地跪在一旁,小心翼翼地呈上一份奏疏和一个不起眼的密封木盒。

  “陛下,扬州巡盐御史林正清六百里加急呈报。

  言北地雪灾之事,并附祥瑞‘嘉禾玉麦’,及其所制之食,恭请御览。”

  嘉靖眼皮微抬,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厌烦。

  灾情奏报他每日都能收到,无非是请粮请款,字字泣血,却无甚新意。

  至于“祥瑞”,他见得多了,多是地方官粉饰太平的把戏。

  他懒懒地挥挥手,示意黄锦念。

  黄锦展开奏疏,尖细的嗓音在静室中回荡。

  当念到“亩产四石”、“耐寒耐旱”、“可活民无数”时。

  嘉靖的眼睛终于睁开了,闪过一丝精光。

  但他生性多疑,并未立刻相信。

  “所呈之物呢?”他淡淡问道。

  黄锦连忙打开那个密封的木盒,露出里面的两个锡罐。

  火漆封印完好无损。

  黄锦拆封印,打开锡罐,倒出里面三个小油纸包。

  解开一看,是些金灿灿的炒粒、一些土黄色的饼干,以及琥珀色的糖块。

  东西看着色泽不错,雪白金黄的,土黄的,琥珀半透明的,使人顿起食欲,想尝试一下味道。

  “验。”嘉靖吐出简短的一个字,心中毫无波澜。

  一个小太监立刻上前,每样取了一点,当着嘉靖帝的面试吃。

  等待了片刻,见小太监无恙。

  嘉靖才略显好奇地伸出两根手指,拈起一小块饴糖,放入口中。

  那糖块入口坚硬,但遇热即化。

  一股纯粹而浓郁的甘甜伴随着独特的谷物香气,瞬间在口腔中弥漫开……

  不同于蜜糖的腻,也不同于蔗糖的烈,是一种温厚而朴实的甜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