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倒霉蛋-《民国北平旧事》

  两家倒座房内,师徒二人蹲在地上鉴赏仙鹤造型青铜古油灯。

  屋子内摆满了各种看不出样貌的物件。

  大大小小的物件上千个。

  雕刻材料,文房用具?,漆器、珐琅器、鼻烟壶、铜器、绣品、丝缂制品。

  ?古籍、碑帖、古代砖瓦、玻璃器皿。

  这些物件都有一个共同点,都是残破不堪,或者有些损坏,要不就是脏的看不出模样。

  金老爷手中的青铜古油灯,经过好一会清理,才看得出青铜材质。

  老爷子放下手帕,拿着油灯走出倒座房。

  他站在院子里寻摸一圈,走到东墙角,从笤帚上,折断一根竹条。

  随即坐在东厢房台阶下,开始清理油灯上的污渍。

  和尚坐在一边,一言不发看着老爷子清理油灯。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天空中的云朵,飘走两轮,金老爷手中的青铜油灯才露出原本样貌。

  十五公分高的油灯,造型是一只仙鹤展翅高飞。

  鹤顶上有个直径三公分的凹槽。

  脑袋后羽上如同v字形状向上翘着。

  仙鹤脖颈到背部,有六个甲骨文。

  仙鹤油灯,青铜锈迹斑斑。

  老爷子拿着油灯,活动一下肩膀。

  “商周朝时期,青铜仙鹤爵。”

  和尚听到这里,有点疑惑。

  “不是油灯吗?”

  “爵又是什么玩意?”

  老爷子闻言此话,伸手就给了和尚一个脑瓜崩。

  被打的和尚,装作一副委屈的模样看向他师父。

  老爷子叹息一声才给他解释。

  “爵是商周时期王侯将相用的酒杯。”

  “暴殄天物啊~”

  “也不知道哪个混蛋,把它当做油灯蜡台用。”

  以和尚的尿性,万般不变的问出此物价格。

  “师父,这东西能卖多少?”

  金老爷子,活动一下手臂,在和尚一副期待的表情中,突然又给了他一个脑瓜崩。

  再次被打的和尚,捂着额头,往边上挪了挪。

  金老爷子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

  “琉璃厂市场价,一个青铜器铭文,两百大洋。”

  “青铜仙鹤爵,上面六个铭文,就值一千二百块。”

  “除掉铭文,艺术价值,工艺价值,历史文化,这些附加价值,加起来也有三千块。”

  老爷子说到这里,转头看向和尚。

  “你小子捞着了~”

  和尚听到这个破东西,居然能卖四千两百大洋,嘿嘿直乐呵。

  金老爷子看他那模样,没好气来了一句。

  “东西师傅先收着,我先研究一阵六个铭文。”

  和尚一副您开心就好的模样说道。

  “东西您拿走,徒弟孝敬您的~”

  “您想研究多久都成~”

  金老爷子,白了他一眼,拿着青铜仙鹤爵,走进倒座房。

  随后,他蹲在破旧物件前,寻找其他有价值的东西。

  和尚蹲在一边,把自己认为有价值的物件,拿给老爷子看。

  “师傅,您瞧瞧这个~”

  金老爷接着香炉,掂量一下,又看看底,再敲敲炉身。

  “清末民造宝鼎,没啥价值~”

  等金老爷子看完后,和尚又递过来,一个玉毛笔架。

  老爷子随便瞅了两眼给了回答。

  “广东十三行,民初,岫玉莲花纹笔架也没啥价值。”

  老爷子想了一下,接着说道。

  “清理一下,放在你那旧货摊,还能卖俩钱。”

  金老爷子,一边寻找有价值的老物件,一边鉴定和尚递过来的物件。

  一个上午的时间过去,上千破烂物件里,老爷子真找出五件大价值的古董。

  晌午时分,师徒两人坐在北房屋檐下,乘着凉,研究老物件。

  和尚研究的都是,能放到旧货摊上卖的玩意。

  金老爷子研究的是大有价值的玩意。

  抛开那尊仙鹤爵,其他五件物品也价值不菲。

  用了半截的徽墨,一张从旧书籍里翻出的拓印,一枚被当成挂件的虎符,一卷已经烂成不像样的画卷,一只哥窑六曲荷叶盘。

  哥窑六曲荷叶盘表面裂纹无数,开片上黑丝遍布。

  在不识货的人眼里,这玩意感觉一碰就碎的模样。

  满是裂纹的表面,灰不拉机,当狗碗都觉得不好用。

  那枚虎符更夸张,五公分长的虎符,上面被一层油灰覆盖。

  系在虎头的红绳都变成黑色。

  擦净后,虎符上面还能看到几个蝇头小字。

  和尚面前,摆放着几十件可以放到旧货摊上卖的物件。

  他手里拿着一块,雨花石雕刻梅花的砚台,看着师父手里的拓印。

  “师父,上面写的啥?”

  拓印上,歪七扭八的字体,跟蚂蚁爬似的。

  他瞧了半天,愣是都没看懂一个字。

  金老爷子如同魔怔一般,坐在马扎上,愣神看着长一米五,宽五十公分的纸拓印。

  倒座房里,经过一上午的挑选,能用的物品,已经被筛选出来。

  下一步,和尚打算清空倒座房。

  能当生活用品的接着用,实在不能用的当柴烧,不能烧的再丢到院子墙角边。

  和尚坐在台阶上,无聊看着院子里的一众物品。

  “吃饭了~”

  坐在台阶上的和尚,手里拿着一个岫玉痒痒挠。

  他听到自己媳妇声音,立马站起身,

  “师父,到点了。”

  魔怔的金老爷子,抬头看了他一眼。

  大门被推开,风采夺目的乌小妹,扭着小腰来到两人面前。

  她走到金老爷子跟前,看着一地的玩意。

  “师父,今个我做了您最爱吃的阿玛尊肉。”

  “又买了一瓶泸州老窖。”

  金老爷子面无表情抬头看了一乌小妹,随后小心翼翼把拓印收好。

  和尚看到师父起身,连忙收拾地上的物件。

  一言不发的金老爷子放好拓片,背着手就往门外走。

  乌小妹一脸懵逼的模样,用眼神询问和尚什么情况。

  和尚瞅了一眼媳妇说道。

  “魔怔了~”

  “媳妇帮我拿点。”

  “咱们今天可是搂着了。”

  “就这些东西,起码能管两代人吃喝。”

  乌小妹满脸不可置信的模样,接过青铜仙鹤爵,跟哥窑六曲荷叶盘。

  “就这些破烂货?”

  和尚小心翼翼,把快要碎掉的画卷装进布袋里。

  “师父他老人家,说的还有错?”

  “甭废话,回去可得好好喝两杯。”

  和尚收拾好六件珍贵文物,催促媳妇锁门。

  沿着胡同往前走,没几步路两人回到自己家。

  金老爷子已经坐在中堂八仙桌边。

  乌老大跟个陪酒客一样,跟他搭话。

  乌老三坐在一边当个背景墙。

  小两口抱着东西回来后,金老爷子仰头喝点杯中之酒。

  因为金老爷子的到来,饭桌上菜肴丰富无比。

  八仙桌上摆八菜。

  阿玛尊肉,烧鸡,酱牛肉,野葱炒蛋,白菜炖豆腐,木耳炒肉,凉拌黄瓜,糖拌洋柿子。

  四个大男人,分四边坐。

  乌小妹端着碗准备去厨房吃饭,被金老爷叫住。

  “又没人,端着碗去哪?”

  和尚给了媳妇一个眼神,乌小妹才不好意思上桌吃饭。

  姐弟俩坐在一起,一言不发等待金老爷子动筷子。

  金老爷拿起筷子夹了一块阿玛尊肉,默默点了点头。

  “味不错~”

  得到褒奖的乌小妹,开心的跟个小姑娘一样。

  和尚端着酒杯跟他师傅碰杯。

  “那张拓印,什么名堂?”

  金老爷眼神扫了一圈,对拓印一字不提。

  和尚看懂他师父的意思后,也没再多问。

  乌老大给金老爷敬了一杯酒,看着和尚说道。

  “家里也弄的差不多了,开业后,我接着回车行。”

  和尚嘴里咀嚼牛肉,没好气的看着他大舅子。

  “在老丈人手底下干活这么容易?”

  “甭说工钱,每天窝囊气你还没受够?”

  乌老大听到这话,低着头默默喝酒。

  乌小妹看着他大哥一脸惆怅的模样,开始劝解。

  “大哥,你就听和尚的。”

  “在铺子里当个掌柜子。”

  和尚夹了一筷子烧鸡说道。

  “六爷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

  “你要真想当个吃软饭的主,他在外人面前都抬不起头。”

  “他觉得丢面子,以后你的窝囊气得吃一辈子。”

  和尚说到这里,拿着筷子瞟了一眼乌老大。

  “在自家铺子里当个掌柜子,兄弟在给你弄点彩礼,抬抬身价,以后你娶莲姑娘,两家人面儿上都过得去。”

  金老爷子吃完一口野葱炒蛋,看向乌老大。

  “小子,你妹夫说的没错。”

  “穷死不耕丈人田,饿死不打亲人工。”

  金老爷子说完两句话,就不再开口。

  饭桌上,围着乌老大的话题转。

  絮絮叨叨吃完饭,金老爷子把拓印,画卷装好后,死活让和尚送他回去。

  脸色有点暗红的和尚,劝不住他师父,只能拉着乌老大的洋车给他送回去。

  和尚养了十几天的伤,肩膀伤口基本恢复。

  午后的烈阳,让和尚汗流浃背。

  十几天没拉车,这一趟下来,累的和尚腿都有点抖。

  回程的路上,和尚蹲在一家酒楼门口,跟几个车夫闲聊打屁。

  一群车夫,从天上飞机聊到海里轮船,从窑姐聊到老妇偷人。

  和尚坐在脚垫上,时不时跟他们聊上几句。

  车队里,当一个愁眉苦脸的车夫离开后,其他车夫立马说起对方的闲话。

  “顺子这两天脸黑的跟炭一样,这是摊上倒霉事了?”

  和尚身边的一位车夫,听到这话,坐在车垫上,探着身子跟对方说话。

  “你还不知道?”

  “还不是他老娘的事?”

  另外一个车夫,这时也插上一嘴。

  “他媳妇前个不是生了个闺女。”

  刚才问话的车夫,听到两人的话,不以为然的回道。

  “就这事?”

  “那也不至于脸黑成这样。”

  此时他身边一个同伴,往他边上凑了凑。

  “你知道个球。”

  “顺子,一胎是儿子,二胎,三胎全是女儿。”

  “没成想这第四胎还是个闺女。”

  此人说完这些话,叹息一声。

  “他老娘,瞧见自己儿媳妇四胎还是闺女,第二天趁着两夫妻不注意,直接把婴儿按在洗脸盆里给侵死了。”

  一群人说到这里唏嘘不已。

  这年头就这样,重男轻女的思想延续几千年。

  自古女子地位就低,再碰上百年战乱,导致女多男少,底层百姓中,女人都不算是人。

  这世道,孩子出生能不能长大,三分命,七分运。

  运气不好投胎普通老百姓家,婴儿死亡率达到百分之三十。

  女婴,死亡率更是达到百分之五十。

  有些家庭孩子多,养不起,女婴一出生就会被弄死。

  再碰上灾年,婴幼儿死亡率更恐怖。

  婴幼儿能活过三岁的几率,不超过百分之五十。

  普通家庭养孩子,实行的是淘汰制。

  病了没钱治,一个字死。

  灾年没吃食,一个字死。

  战乱兵灾,一个字死。

  这个时期,婴儿能长大成人的几率不超过百分之三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