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孤狼决意 子夜索魂-《色仙巢》

  夜色如墨,寒意刺骨。

  醉仙楼外,申田中哼着荒腔走板的小曲,臃肿的身影晃入长街阴影,消失不见。

  雅间内,死寂的空气中,只余赵戈粗重的喘息和雷少冲指节叩击桌面的轻响。

  “赵师弟。”雷少冲的声音听不出喜怒,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这事,适可而止吧。

  “我们小雷武馆虽然在落阳县有所建树,但还不至于能力压黑石关卫所。毕竟那里代表的是朝廷。”

  赵戈猛地抬头,眼中血丝密布,怨毒几乎要溢出来:“少馆主!那我哥就白死了吗!那申胖子分明是在耍我们!他收了银子,却…”

  “闭嘴!”雷少冲难得火怒,眼神锐利如刀,瞬间刺穿了赵戈的癫狂。

  “耍你?他申田中是什么人?当年八庭军正儿八经的百战老兵!是能在申庭主府上说得上话的人物!

  “你当他这身肥肉是白长的?那是八庭军滚刀肉的本钱!”

  他站起身,踱到窗边,望着楼下申田中消失的方向,语气带着一种冰冷的告诫:

  “他敢收钱,敢打太极,敢当面骂你‘伪凤凰’,甚至敢威胁你‘容易死人’…为什么?你就没点脑子吗!

  “因为他有这个底气!因为他知道,在落阳城这一亩三分地,只要他不真把天捅破,小雷武馆也好,甚至黑石关卫所,都动不了他分毫!”

  雷少冲转过身,目光落在赵戈因愤怒和恐惧而扭曲的脸上,一字一句道:

  “姓申的意思很明显,那陈一天有他罩着,你,惹不起他。死了这条心吧。”

  赵戈如遭雷击,浑身剧颤,满腔的怒火被这盆冰水浇得只剩下一缕绝望的青烟。

  他下意识地抬手摸向自己的脖颈——那里,原本贴身悬挂、从不离身的一枚小小的、象征着兄长赵领与他之间唯一亲情联系的金钥匙。

  每当他心中烦躁,摸到这把金钥匙总能静心。

  但此刻脖子上竟空空如也!

  颈间皮肤微凉,残留着一点油腻的触感。

  是了!就是刚才!

  申田中那个死胖子,拍他肩膀警告的时候!那只肥手!

  他不仅用言语羞辱自己是“伪凤凰”,更在众目睽睽之下,神不知鬼不觉地摘走了他视若性命、兄长留下的唯一遗物!

  这是何等的蔑视!何等的玩弄!

  “啊——!”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野兽濒死的低吼从赵戈喉咙里挤出。

  他双目赤红,死死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鲜血顺着指缝渗出,滴落在地毯上,晕开一小片暗红。

  “杀…我要杀了他,雷少,我上下都给你了,你要帮我…”他声音嘶哑,带着哭腔,更多的却是焚尽一切的疯狂。

  雷少冲皱了皱眉,看着赵戈这副彻底失控的模样,眼中最后一丝耐心也消失了。

  他挥了挥手,如同拂去一粒尘埃:“把他弄走,送回武馆。别在这儿丢人现眼。”

  两名弟子应声上前,一左一右架起浑身颤抖、眼神却空洞得可怕的赵戈,强行拖出了这间充满脂粉香与屈辱气息的雅间。

  “蠢货!”

  ……

  深夜,靠山村。

  寒风卷过荒芜的田埂,呜咽着钻进破败的篱笆墙。

  赵戈推开那扇吱呀作响、仿佛随时会散架的院门。

  冰冷的月光洒在空无一人的小院里,映照着角落堆放的、蒙尘的柴刀和猎弓。

  这里,曾经是他和兄长赵领相依为命的家。

  没有点灯。他不需要。

  黑暗中,每一寸空气都弥漫着兄长熟悉的气息。

  那粗粝的烟草味,汗水的咸腥,还有…那总是带着点沙哑、却无比豪迈的笑声。

  “哈哈哈!小戈,看哥今天打了只肥兔!够咱哥俩喝一壶了!”

  那笑声仿佛还在空荡的堂屋里回荡,撞在冰冷的土墙上,又弹回来,钻进赵戈的耳朵,钻进他的脑子,钻进他每一寸撕裂的骨髓里。

  他靠着冰冷的土墙,身体缓缓滑落,蜷缩在冰冷的地上。

  泪水无声地汹涌而出,冲刷着脸上的污垢和屈辱。

  兄长…是他在这冰冷世间,唯一的亲人,唯一的依靠,唯一的光。

  可现在,光灭了。

  被那个留燕村的贱民猎户,用卑劣的手段掐灭了!

  什么申田中!什么雷少冲!什么八庭军!什么前途无量!

  “都是狗屁!”

  赵戈猛地抬起头,黑暗中,他的眼睛亮得瘆人,如同孤狼垂死反扑的凶光。

  他挣扎着爬起,跌跌撞撞冲进里屋。

  在一个破旧的樟木箱最底层,他翻出了一套浆洗得发白、带着浓重土腥味的粗布衣裤。

  那是他进武馆前穿的衣服,是兄长一针一线缝补过的。

  是的,他从小是兄长带大,兄长什么都会,缝补衣服的针脚,比那些小娘子都要好。

  这么好的哥哥,如今却…

  陈一天,你欺人太甚!——

  他脱下了象征武馆亲传弟子身份的锦缎劲装,如同剥下一层虚伪的皮。

  “伪凤凰么?”

  他嘴里喃喃,将那身粗布衣裤换上,冰冷的布料贴着皮肤,粗糙的触感却带来一种奇异的、近乎自虐的平静。

  然后,他捧出了那柄剑。

  剑鞘乌黑,毫不起眼。

  但当他缓缓抽出剑身时,一抹幽冷的寒光在黑暗中流淌开来,映亮了他扭曲而决绝的脸庞。

  他盘膝坐在冰冷的地上,将剑横于膝前。如同最虔诚的信徒,等待着献祭时刻的来临。

  子时。

  他只需要等到子时。

  今夜一切都会结束。

  “申田中护他?天赋异禀?”

  赵戈的嘴角咧开一个森然的弧度,喉咙里发出“嗬嗬”的低笑,“那更要趁早斩草除根!把他扼死在摇篮里!”

  “赌上性命…又何妨?”

  兄长在看着他。他不能等,也等不起了!

  ……

  同一片冰冷的月光下。

  留燕村,陈家小院。

  小八幺缩着脖子,搓着冻得通红的手,鼻尖上的红疙瘩在油灯光下更显眼了。他压低声音,带着几分邀功的急切:

  “陈小哥!盯到了!赵戈那小子,被小雷武馆的人架着送回武馆没多久,就一个人偷偷溜出来了!

  “像丢了魂似的,一路往靠山村老家方向去了!跑得那叫一个快!”

  陈一天靠在门框上,身影大半隐在屋内的阴影里,闻言,眼中寒芒一闪而逝。

  他掏出一个小布包,数出五十枚黄澄澄的铜钱,塞到小八幺手里。

  “八幺叔,辛苦。”

  陈一天的声音很平静,“往后盯梢,先暂停吧。”

  “啊?停了?”小八幺一愣,掂量着手里沉甸甸的铜钱,脸上顿时堆起惋惜。

  “别啊陈小哥!这才几天功夫?叔我腿脚利索着呢!一天五十文,这…这可是大生意啊!靠山村那边我熟得很,保准给您盯得死死的…”

  “暂时不用了。”陈一天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如有需要,我会再找您老人家。”

  暂时不用,以后也用不着了。

  小八幺看着陈一天在阴影中那双沉静得有些可怕的眼睛,心头莫名一凛,到了嘴边的讨价还价硬生生咽了回去。他

  讪讪地收起铜钱,嘟囔了一句:“那…那行吧,陈小哥您有吩咐随时招呼啊!叔我随叫随到!”

  说完,一步三回头,恋恋不舍地消失在村道的黑暗中。

  打发走了小八幺,陈一天转身回屋。

  油灯昏黄的光晕里,高依依正坐在炕沿缝补一件旧衣,针线在她灵巧的手指间穿梭。

  说起来,他穿的衣服,一直以来都是依依做的。

  现在家里有了银钱,依依亲自去镇上采买布匹,又给他量身做了几套。

  听到动静,她抬起头,清亮的眸子里映着灯火,带着无声的询问。

  陈一天走到她面前,没有解释什么,只是伸手,轻轻爱抚着她微凉的脸颊。

  “依依,今晚我出去一趟。”他的声音低沉而温和。

  高依依手上的动作顿了顿,长长的睫毛垂下,遮住了眼底翻涌的情绪。

  她没有问去哪,也没有问为什么,只是轻轻“嗯”了一声,放下针线,站起身。

  她走到灶台边,揭开锅盖,里面温着一碗熬得浓稠的肉糜粥,还特意撒了点驱寒的姜末。

  她默默地盛出一碗,放在桌上,又拿起一个温热的杂粮饼子。

  “吃了再走。”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暖意。

  陈一天心头一热,点了点头,坐下来,端起碗,大口吃着。

  温热的粥顺着喉咙滑下,驱散了四肢百骸的寒意。

  高依依就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他,直到他吃完最后一口饼子,才低声道:“小心点。”

  陈一天站起身,深深看了她一眼,一切尽在不言中。

  他走进里屋,片刻后,换上了一身深色的、便于行动的旧衣。一块蒙面的黑巾被他塞进怀里。

  推开屋门,寒风扑面。

  看这天儿,快要下雪了。

  他像一道无声的影子,融入村外浓得化不开的夜色之中。

  赵戈,终于肯从县城那个乌龟壳里出来了。

  机不可失!

  ……

  靠山村,死寂。

  赵戈盘膝坐在冰冷的堂屋中央,膝上的长剑在黑暗中吞吐着微不可察的寒意。

  他的身体纹丝不动,精神却紧绷到了极致。

  每一次心跳都如同擂鼓,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烧肺腑的痛楚。

  兄长的音容笑貌,雷少冲冰冷的斥责,申田中轻蔑的“伪凤凰”和拍肩夺走金钥匙的羞辱。

  还有…陈一天那张在演武场上万众瞩目、意气风发的脸…无数画面在他脑中疯狂撕扯、冲撞!

  为了得到小雷武馆亲传弟子的身份,为了获得报仇的力量和资源…他付出了什么?

  他强忍着恶心,曲意逢迎那个有着龙阳之癖的雷少冲!

  每一次谄媚的笑容,每一次刻意的触碰,每一次强忍呕吐的迎合,都像滚烫的烙铁,在他灵魂上烫下屈辱的烙印!

  “伪凤凰…”

  赵戈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这三个字如同毒蛇,啃噬着他的尊严。

  就在这时!

  “呱——呱——!”

  窗外不远处的老槐树上,几只夜栖的乌鸦骤然被惊飞,发出凄厉刺耳的聒噪,扑棱棱地拍打着翅膀,撕裂了死寂的夜空!

  子时到了!

  赵戈紧闭的双眼猛地睁开!眼底血丝密布,一片骇人的赤红!

  所有的屈辱、痛苦、仇恨,在这一刻如同压抑到极致的火山,轰然爆发!

  “陈!一!天!”他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一把抓起膝上的长剑,挺身就要跃起!

  就在这杀意沸腾、心神激荡的刹那——

  “赵…戈…”

  一个幽冷、飘忽、如同从九幽地府深处渗出的声音,毫无征兆地在他窗外响起!

  那声音极其诡异,似男似女,像是无数个声音重叠扭曲在一起,带着一种非人的空洞和怨毒,直钻耳膜!

  “…你哥啊…叫我来…”

  “…带你去…见他!”

  呼——

  一阵寒风毫无征兆地卷起,吹得破旧的窗棂“哐当”作响!

  赵戈浑身的寒毛,在这一瞬间,根根倒竖!

  一股难以言喻的、源自灵魂深处的冰冷恐惧,如同无数只冰冷滑腻的手,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