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此锅之内,万法皆空!-《纸人抬棺,百鬼夜行》

  那根黑线,就这么长了出来。

  它不是任何已知的杂质。

  它诞生于一片纯粹的生机与秩序之中,像一个完美的圆里凭空多出的一道划痕。

  细若发丝。

  扎根于“补天粥”那片金色混沌的中央,如一株逆生的剧毒水草。

  锅里翻滚的,是能修补神躯、滋养魂魄的圣物。

  可此刻,那片象征着“生”的金色光晕,正被这根黑线一丝丝抽走,化作它蜿蜒生长的养料。

  黑线在变长,在变粗。

  颜色愈发深沉,凝聚着一种纯粹的死寂与终结。

  “哐当——”

  刘根手里的碗摔落在地,碎成千万片。

  他整个人变成了一尊石雕,瞳孔里只剩下那锅粥,那根线。

  一种源自生命本能的、远超鬼神的恐惧,攥住了他的心脏。

  这锅粥,是他亲手熬的。

  他见证了老板用“山河印”为凡米开光,见证了奇迹的诞生。

  而现在,奇迹的内部,长出了一株“错物”。

  “账……账房先生……”

  刘根的声音碎裂不成调,上下牙剧烈地碰撞。

  “粥……”

  账房先生早已停下了所有动作。

  它纸糊的脸转向灶台,空洞的眼眶死死锁定那根黑线。它手中的算盘,所有算珠都静止了,仿佛被无形的力量冻结。

  这是坏账。

  不是外来的侵蚀,不是敌人的攻击。

  这是从“资产”内部,自行滋生出的“负债”。

  是完美的盈利模型里,凭空出现的一个吞噬一切利润的黑洞。

  对账房先生而言,这是最彻底的失败,是对其存在意义的根本性否定。

  “滋……”

  黑线顶端,忽然分出一个小小的岔,像一条探路的毒蛇信子,朝锅沿缓缓蠕动。

  它周围的金色光晕,黯淡的速度陡然加快。

  姜白走了过来。

  他看了一眼地上的碎碗和失魂落魄的刘根,没说话。

  目光落在粥锅里,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那不是惊恐,也不是意外。

  是一个顶级匠人,看到自己完美作品上出现了一丝微不足道瑕疵时的不悦。

  “生机太盛,养出了蛀虫。”

  姜白的声音很平静,像是在评价一块木料的质地。

  他没有去捞,更没有动用任何法力。

  他只是转身回到柜台,拿起了那柄通体漆黑、由幽冥玄铁锻造的戒尺。

  回到灶前,姜白将戒尺的尖端,轻轻探入粥锅。

  尺尖悬停在那根黑线的正上方,并未触碰。

  戒尺之上,无数细密的符文幽光流转,如星河生灭。

  在姜白的视野里,那不再是一根线。

  它是一条活着的“规矩”。

  一条以“生机”为食的寄生法则。

  它没有实体,没有魂魄,它就是一段纯粹的、错误的“程序”。

  补天粥的“创生”规矩有多完美,它这个“蛀食”的规矩就有多贪婪。

  “内生的坏账,无法冲销。”

  账房先生的声音干涩得如同两张砂纸在摩擦。

  它已经给出了诊断。

  “任何外部规矩的干涉,都将被‘补天粥’本身的‘创生’法则视为杂质,一并净化。”

  换句话说,想杀这只虫,就必须先毁了这锅粥。

  “那就改了它的规矩。”

  姜白收回戒尺,走向米缸。

  他伸手进去,捻起一粒最普通、最不起眼的生米。

  米粒干瘪,毫无光泽,是还没被“山河印”开过光的凡物。

  他将这粒米,置于指尖。

  另一只手,取出了那柄剔骨用的血煞骨刀。

  刀尖轻点。

  在一粒小小的米上。

  姜白开始雕刻。

  没有声音,没有光芒。

  他的动作快到极致,肉眼只能捕捉到一抹几乎不存在的残影。

  那柄能轻易肢解妖物的骨刀,此刻却精准得不带一丝烟火气,在那粒脆弱的米上,刻画着比微尘更精细的笔画。

  刘根和账房先生都看呆了。

  他们看不清姜白在刻什么,但他们能感觉到,一种与“补天粥”截然相反,甚至与整个扎纸店的气息都格格不入的“规矩”,正在那粒米上成型。

  那不是创造。

  不是守护。

  不是镇压。

  是“空”。

  是“无”。

  是绝对的、不容任何事物存在的“寂灭”。

  片刻后,姜白停下动作。

  他屈指一弹。

  那粒被刻画过的米,划出一道微不可见的弧线,精准地落入粥锅的正中央。

  悄无声息。

  米粒沉了下去。

  下一瞬,整锅金色的补天粥,猛地一滞。

  那根正在肆意生长的黑线,仿佛被扼住了喉咙的毒蛇,瞬间僵住。

  它不再吸收金光,反而剧烈地扭曲、颤抖。

  它怕了。

  它疯狂地想从粥里逃出来,黑色的触须一次次撞向锅壁,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死死按回锅底。

  那粒沉在锅底的米,没有发光,没有散发任何能量。

  它只是“存在”于那里。

  而它的存在,本身就是一条新的、至高无上的规矩。

  ——“此锅之内,万法皆空。”

  补天粥不再是补天粥。

  在那一瞬间,它被“定义”成了“无”。

  它不再蕴含生机,不再拥有法则,它就是一片纯粹的虚无。

  那根以“生机”为食的黑线,它的食物,凭空消失了。

  它像一株被连根拔起、扔在烈日沙漠里的水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枯萎、褪色、变得透明。

  几个呼吸之间,那根险些让账房先生账簿崩溃的“规矩之蛀”,就这么无声无息地……饿死了。

  它消散得干干净净,仿佛从未出现过。

  当它彻底消失的那一刻,沉在锅底的那粒米,也完成了它的“使命”,悄然化作了齑粉。

  整锅粥,瞬间恢复了原状。

  金色的光晕重新流淌,浓郁的米香再次弥漫开来,甚至比之前更加纯粹、更加温润。

  一场大病初愈,获得了一次更深层次的净化。

  “好了,没有杂味了。”

  姜白拿起勺子,舀了一点,尝了尝,点点头。

  “账房,记一下。”

  “本次‘补天粥’品控流程优化,成本,生米一粒。新增内部净化规程一套。”

  账房先生僵硬的身体猛地一颤,算盘珠子爆发出了一阵劫后余生般的、清脆的噼啪声。

  它飞快地在账簿上记录下来,末了,还在“生米一粒”的成本后面,用极小的字加了个批注:(资产风险已降至可控,建议纳入标准化生产流程)。

  刘根看着老板,又看看那锅粥,再看看激动得快要散架的账房先生,感觉他的精神都在崩溃分裂。

  这一次,他连惊吓的力气都没有了。

  姜白瞥了一眼,没管他。

  只是他的目光,在粥锅底部那粒米消失的地方,多停留了半秒。

  那里,什么都没有。

  干净得,有些过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