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江月虚幻-《男色误我,闷骚夫君太缠人》

  林青榕没有看他,而是闭上眼睛,张开双臂,让乍暖微寒的春风,拂过面颊,在周身穿行。

  沈玉华就这样静静看着她,亦没有说话。

  良久,就在沈玉华怀疑,她是不是站在那里,都能睡着的时候。

  林青榕这才睁眼,回头看他。

  “你说你爱极了旷野低树,可如今到了此地,却不看它们。可见,你心口不一啊!”

  沈玉华哪里不懂她的意思?

  心中百转千回后,终于吐露心声。

  “羁旅所遇之景,再美,也并非归途。吾心有所属,并不远贪恋这些景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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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青榕歪着头打量了他一会儿,直抒胸臆。

  “那我倒是有几分好奇了,沈侍郎的归途,在何处呢?”

  沈玉华目光灼灼地看着她。

  “心之所向,即是归途。”

  “是吗?”林青榕挑挑眉,似乎对他的话,并不认同。

  “江清月近人……你自己说的,爱极了江中明月。或许,是因那一刻,明月近你。

  可当你心中向往,妄图下水捞月的时候,或许才会明白,那江月,只是一个倒影,最终到手的,不过是一场虚空。”

  “不是!”沈玉华矢口否认,似乎有些急切,“我知道,那不是!我分得清什么是真,什么是假!我……”

  “哦?”林青榕笑了一下,但笑意不达眼底,“那你说说,什么真,什么假?”

  沈玉华颤抖着双唇,刚要剖白心事,林青榕却自嘲一笑。

  “我如今都不能确定,站在这里的我本人,是不是真实存在。你又如何确认,你眼见的一切都是真的呢?”

  沈玉华愣住了,有些茫然地看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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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青榕长叹一声,随手扯了一把原野上的花草。

  有彩蝶扇动翅膀,萦绕着她手中花束,缤纷起舞。

  粉衫如梦,青裙如水。

  少女手持烂漫鲜花,却人比花娇,莹白如玉的脸上,漾着一弯浅笑。

  沈玉华不知不觉,竟看得痴了。

  所见之景,从前只在梦中。

  如今亲见,竟有几分不真实的感觉。

  日思夜想的女子,低头轻嗅着花香,那蝴蝶竟飞至她的发间,颤动着翅膀。

  恍然之间,更平添几分梦幻。

  林青榕声音轻轻,亦是如梦中一般。

  “古有庄周梦蝶,世人嘲笑于他。庄周却泰然自处,反笑世人只知庄周梦蝶,却不曾想,天地宇宙,洪荒苍穹,或许皆是蝴蝶一梦。”

  她回头看他,“沈侍郎聪慧绝伦,如此简单道理,竟也不明白吗?”

  沈玉华神色恍然,虽未饮酒,却已如痴如狂。

  “我明白你的意思!可若这些都是彩蝶一梦,那为何我会思念,会心痛,会不甘?我不信小小虫豸,能有这般至深体悟!我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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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青榕嗤笑:“你可真高傲……”

  “我没有……”

  沈玉华想要辩解。却见林青榕已收敛了笑意,面容郑重又清冷。

  “身为万物之灵,苍生黎首,就可以看不起这些萤草虫豸了吗?你说它们不懂喜怒哀乐,真是可笑!

  古人尚且知道,子非鱼,安知鱼之乐。你却不懂,子非蝴蝶,安知蝶之悲戚的道理!”

  “我……”

  “还有,你说你思念。我十分好奇,你思念的,到底是谁?千古风流客?那不过是江中明月,是你人生之旅中,所遇之景罢了。

  如今你在朝为官,人生之旅,已然过了那年江月。你再思念,又有何意义呢?

  人一生不会踏入两次同一条河流,那晚的江月,也不会再次出现。你这般着相,算不算是强明月所难?

  恕我直言,只有五岁孩童,有哭闹撒娇强求的权利。五岁以上,若还是这般坎不破执念,在我看来,并非有大智慧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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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青榕一番话,虽然语气和缓,但字字句句,如风刀霜剑。

  沈玉华心中宛在滴血。

  他呆呆地看着林青榕,不住摇头,喃喃说道:

  “我不信……这,这并非你本意……”

  “你看,我说你爱的,只是江月幻影,你还不信!如今我就站在你面前,所言所语,皆宣之于吾口,你却执于己念。

  凡所有相,皆是虚妄。沈侍郎看多了功名科考之书,不如看看金刚经文,或许能堪破眼前红尘,不再沉溺于幻镜之中……”

  沈玉华脸色青一阵,白一阵。

  他自小便有才名。

  五岁能作对,七岁能成诗,十二岁已熟读四书五经,写得一手漂亮文章,声名鹊起,名扬整个涿郡。

  二十岁的年纪,便已经进士及第,且在殿试中,考取三甲,由圣上钦点探花郎!

  这一路顺风顺水,从未有人在读书上,对他指指点点,甚至加以置喙。

  如今竟然被一个女子,当着他的面说他读书不够。

  这让沈玉华无论如何,不能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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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面色微红,神情愤慨。

  “你凭什么这么说?你说我所思所见,皆是江中明月,不过是虚妄!那你此刻,对我的论断,难道不也是你心中臆想,亦是虚妄?!”

  林青榕十分真诚地点头。

  “对啊,这就是我对你的臆想。所以,你满意吗?”

  沈玉华好像被一把钝刀,狠狠扎在心口。

  明明不会流血,但心室却溃烂得一塌糊涂。

  他十分不可思议地看着林青榕,下意识摇头。

  “不,你不是这样想的,你不是!当初你与我通信,你说过,你与我有同样所思所感,我们明明十分契合……”

  “契合的那人,是千古风流客。而她以为自己契合之人,是一个叫李佩然的普通读者。

  请问,沈侍郎愿意放弃如今的官职、身份、地位,甚至沈玉华这个名字,给你带来的所有一切,改名换姓,去做那个李佩然吗?”

  林青榕字字句句,宛如钟磬。

  震得沈玉华脑中,嗡嗡作响。

  他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只是喃喃念叨着,“不是的,不是这样的……不应该是这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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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青榕深吸一口气。

  本来是好言相劝,不愿将话说得十分难听。

  但见他这般执迷不悟,只能冷言冷语,直接了当。

  “佛有千面,人亦如是。千古风流客也好,李佩然也好,不过是这世间之人的某一侧面罢了。用其中一面,体验书中精彩纷呈的世界就好,可偏偏要执着于此,恕我直言,此为不智。

  再者,你说你思念,你心痛,你不甘!呵呵,这三句,只对了一句,那就是,你不甘!

  这世间痛苦,只有得不到的,和已失去的,最让人挂怀,最让人不甘!你因为没有得到,所以念念不忘!若是得到了,恐怕也不会有今日这般,思念和心痛了!”

  沈玉华涨红了脸,有些恼羞成怒。

  “你凭什么这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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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难道不是吗?你以李佩然的身份,与人通信两年。若是真有心,恐怕早就用真面目示人,并且付诸行动,而不是在这里伤怀痛苦。

  所以,你早干嘛去了?又或许,你就是喜欢这种痛苦,也未可知……”

  沈玉华呼吸不畅,感觉似乎有一口血,梗在喉间,憋得他说不出话来。

  林青榕长叹一声。

  “过往已然不可追,回头再看,全都毫无意义!探花郎如今圣眷正隆,风头正盛,若是能堪破心中所执,估量前途一片大好!今日之苦,将来回头看时,不过是过眼云烟……”

  沈玉华神情迷惘,眼神空茫,说不出反驳的话来,只是连连摇头。

  “不是这样的,不是的……”

  林青榕自认为,该说的都已经说清楚了,若是他还执迷不悟,那她也没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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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叹了口气,转身欲走,身后却突然冲出一个身影。

  那人二话不说,对着沈玉华的侧脸,就是一拳。

  沈玉华踉跄几步,竟然跌倒在地,再也没有爬起来。

  而林青榕还未看清来人,就被那人揽着腰身,抱上骏马,朝着旷野之中,疾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