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 一与十万-《大秦:朕让你修长城,你造高达?》

  麒麟殿内,一片死寂。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个独自站在大殿中央的,年轻的,甚至显得有些单薄的身影之上。

  空气中弥漫着火药味。

  一边,是以丞相李斯为首的,庞大的,代表着大秦传统与秩序的法家与旧军功贵族集团。

  另一边,是创造了不世奇功,却被以“祖宗之法”的名义,死死钉在“工匠”这根耻辱柱上的,李源。

  这不仅仅是功劳之争。

  这更是一场,新思潮与旧传统的,不死不休的正面碰撞。

  李斯站在人群之前,那双深邃的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稳操胜券的笑意。

  你,如何破局?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李源并没有如他们预想的那般高声反驳,或是为自己辩解。

  他只是平静的对着龙椅之上的嬴政再次一揖。

  然后,他转过身,对着殿外朗声开口。

  “传,军功记室,呈卷入殿。”

  军功记室?

  那是什么官?

  朝堂上的众人面面相觑,满脸困惑。

  只有蒙恬眼神微微一动。

  他想起来了,这是李源在出征之前,特地向他讨要的一个临时编制。

  由几名天工院最擅长算术的书记官,与几名军中负责记录战功的令吏组成的一个小部门。

  当时蒙恬还以为这是李源想安插自己人捞取战功,便随手批了。

  现在看来,这步棋竟埋伏至此。

  很快。

  两名穿着天工院黑色劲装,却佩戴着军令吏臂章的年轻人,抬着两口沉重的木箱,快步走入大殿。

  他们的脸上还带着北境的风霜,眼神却异常明亮,带着一股属于技术人员的绝对自信。

  “哐当。”

  两口木箱被重重的放在了大殿中央。

  李斯眉头一皱,心中升起一丝不祥的预感。

  他不知道李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但在这种场合,不辩解,反而拿东西,本身就是一种极具压迫感的姿态。

  李源没有看李斯,他的目光甚至没有在那两口箱子上停留。

  他只是对着那两名下属,平静的下达了命令。

  “第一箱,呈报。”

  “喏!”

  其中一名书记官上前一步,打开了左边那口木箱。

  里面没有金银珠宝,没有奇珍异器。

  只有一卷又一卷用麻绳仔细捆扎好,分门别类码放整齐的竹简。

  那名书记官取出了最上面的一卷,高高举起,用一种清晰, 洪亮,却不带丝毫感情的语调当众宣读。

  “北境之役,战损详报!”

  “此役,我大秦北境守军,参战兵员共计,五万三千六百人!”

  “其中,阵亡将士,共计一百二十一人!”

  “重伤,三百七十四人!”

  “轻伤,四百八十二人!”

  “伤亡总计,九百七十七人!”

  “伤亡率,不足……百分之二!”

  当“不足百分之二”这个冰冷的,精确到可怕的数字,从那名书记官口中清晰吐出时。

  整个麒麟殿陷入了一片死一般的寂静。

  就连龙椅之上一直不动声色的嬴政,那藏在冠冕之后的瞳孔也猛然一缩!

  这个数字,比之前捷报上的“不足千人”,更加精确,也更加……震撼人心!

  所有人都知道北境大捷,都知道伤亡很小。

  可当这真实的,血淋淋的,被量化后的数字赤裸裸的摆在面前时。

  那股冲击力依旧让他们的心脏都漏跳了半拍!

  那名书记官没有停顿。

  他放下手中的竹简,从箱子里又取出了厚厚的一沓。

  “此役,物资消耗详报!”

  “一号至十二号棱堡及指挥系统建设,共消耗,水泥一十三万石!钢材两万石!木料……”

  “战斗期间,共计消耗箭矢,三百七十二万支!”

  “转射机损耗,一百三十七架……”

  一项又一项冰冷的,庞大的物资消耗数字,被毫无感情的念出。

  这两份报告,形成了一种无比荒诞却又无比真实的对比!

  一边,是低到不可思议的人员伤亡!

  另一边,是高到足以让户部尚书当场昏厥的恐怖物资消耗!

  这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这场旷古烁今的大捷不是靠人命堆出来的!

  是靠物资,是靠钢铁与水泥,是靠那些冰冷的“奇技淫巧”,硬生生……换来的!

  报告宣读完毕。

  那名书记官恭敬的将所有竹简重新放入箱中,退到一旁。

  大殿之内依旧一片死寂。

  李斯和他身后的官员们脸色已经变得有些难看。

  他们敏锐的感觉到,李源正在用一种他们完全陌生却又无比锋利的方式构建他的论据。

  而这还不是结束。

  李源看了一眼那两名下属。

  “第二箱。”

  “喏!”

  另一名书记官上前,打开了右边那口更大的木箱。

  这一次,里面不是竹简。

  而是一个用白布覆盖的巨大沙盘模型。

  当那层白布被揭开。

  所有人的呼吸再次一滞!

  那是一副根据北境战前局势,模拟推演的沙盘。

  只是,沙盘上没有那十二座闪耀光芒的水泥棱堡。

  只有那道蜿蜒的,孤零零的传统长城。

  书记官取出一份新的报告。

  “此乃,北境之役,战前兵部, 国尉府, 上将军府,联合兵棋推演之预估报告!”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

  “推演一:若匈奴二十万主力强攻雁门关。”

  “预计战事将持续三月以上。”

  “若要取胜,我北境三十万守军,预估伤亡将高达……十五万以上!”

  “守住雁门关的最终概率,不足……四成!”

  “轰!!!”

  这个数字像一道晴天霹雳,狠狠劈在所有人的头顶!

  尤其是那些旧军功贵族,他们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伤亡十五万!胜率不足四成!

  这,才是他们最熟悉,也最残酷的,真正的战争!

  那个一直沉默的年轻人,用冰冷的事实与残酷的推演,无情的撕开了一副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却又无人敢宣之于口的血淋淋画卷。

  如果没有他,如果没有那些“奇技淫巧”,北境之役会是何等惨烈的人间地狱!

  做完这一切。

  李源,终于再次动了。

  他缓缓转身,再一次走到了那早已面色铁青的丞相李斯的面前。

  他没有高声质问。

  也没有慷慨陈词。

  他的声音依旧平静。

  平静的像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

  “丞相大人。”

  李源的目光清澈而又锐利,仿佛能洞穿人心。

  他缓缓的提出了那个问题。

  一个简单至极,却又沉重如山,直击灵魂的问题。

  “敢问丞相。”

  “一项能够拯救我大秦十万将士性命,避免十五万家庭分崩离析的智谋。”

  李源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是千钧重锤,狠狠敲击在所有人的心上。

  “其功劳,是否……等同于,一个在战场上奋勇杀敌,斩获了一个敌人首级的勇力?”

  一,与十万。

  勇力,与智谋。

  这个看似简单,实则将大秦立国之本的军功爵制度直接摆在“人命”的天平之上进行拷问的问题。

  如同一道无声的惊雷,在整个麒麟殿轰然炸响!

  李斯的瞳孔猛然收缩!

  他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

  他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这个问题根本无法回答!

  说“不等同”?

  说一个士兵的匹夫之勇,比拯救十万袍泽的盖世智谋功劳还大?

  那他李斯就将成为整个大秦军队所有底层士兵的公敌!他将把自己置于道德的最低处!

  可若是说“等同”……

  那便等于他亲口承认了李源的功绩足以与最高的军功相提并论!

  那他之前所有的慷慨陈词,所有对于“祖宗之法”的维护,都将变成一个可笑的,自相矛盾的,自取其辱的……笑话!

  这是一个死局!

  一个用冰冷的事实和绝对的道德高地联手打造的阳谋死局!

  李斯的脸色由青转白,由白转红,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冷汗。

  他身后的那些附议者此刻也全都哑了火,一个个低着头如坐针毡,连看李源一眼的勇气都没有了。

  整个大殿陷入了一片诡异的,令人窒息的安静。

  就在这片安静之中,一个苍老而沉稳的脚步声缓缓响起。

  那脚步声不重,却像踩在每个人的心跳上。

  众人循声望去。

  只见一位身穿国尉官服,须发皆白,气质儒雅,却又带着一种久经沙场沉淀的威严的老者,缓缓的从百官队列的末端走了出来。

  是他!

  国尉,尉缭!

  兵家的活化石!着有不朽兵书《尉缭子》的,大秦军方真正的泰山北斗!

  他从始至终都未曾参与任何争论,像个局外人。

  可他此刻的走出,却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包括龙椅之上的始皇帝!

  尉缭走到大殿中央,他没有去看李斯,也没有去看李源。

  他只是对着龙椅之上的嬴政缓缓一揖。

  然后,他那苍老而又洪亮的声音响彻大殿。

  “陛下,老臣有几句话,不吐不快。”

  他缓缓直起身,那双看透了无数战争迷雾的浑浊老眼扫过全场。

  “孙子曰:善战者,无赫赫之功。”

  他一开口,便是一句足以让所有武将都醍醐灌顶的兵法至理!

  “何解?”

  尉缭自问自答,声音中带着一种看透了战争本质的睿智。

  “是说,真正最善于用兵打仗的人,往往没有那些动辄斩首数万,血流漂杵的显赫战功。”

  “因为他们总是在敌人尚未形成威胁之前便将其化解。总是在战争尚未全面爆发之前便已然取胜。”

  “不战而屈人之兵,方为用兵之至高境界!”

  尉缭的话让殿内所有将领都陷入了沉思。

  随即,他的目光第一次落在了李源的身上。

  那目光中带着一丝谨慎,一丝审视,但更多的,是一种发自内心的,高山流水遇知音般的激赏!

  “李令君此番,以钢铁为墙,以机巧为兵,以格物之学,算尽天时地利。”

  “虽未亲临战阵,斩获一首,却令我大秦以微末之代价,换来全歼十万敌寇之旷世大捷!”

  “此等功绩,虽无‘赫赫’之名,却有保全社稷,守护万民之实!”

  尉缭的声音陡然变得铿锵有力!

  “此非工匠之奇技,乃是,上兵伐谋之大道也!”

  “在老臣看来,以智取胜,以算定局,方为战争之最高境界!”

  “其功,当赏!更当,大赏!”

  一番话,掷地有声!

  尉缭的表态如同一块定海神针,彻底为这场争论定了调!

  这,代表了军方开明派的最终立场!

  这,为始皇帝接下来的决断,提供了最后,也是最坚实的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