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明珠暗投心不甘。-《浮世金钗录》

  太后的懿旨像一道惊雷,劈开了靖北侯府宴会的喜庆氛围。满堂宾客面面相觑,窃窃私语声如潮水般在厅中蔓延。萧煜手中的酒杯微微颤抖,酒水险些洒出,他强压着怒气,嘴角却仍勉强挂着得体的微笑。

  沈云裳心中却是暗暗松了口气。她恭敬地跪接懿旨,垂下的眼帘掩去了眼中的一丝庆幸。

  “沈小姐,请吧。”宣旨的太监声音尖细,态度却颇为客气,“太后凤体欠安,指名要沈小姐入宫诊治。”

  萧煜上前一步,压低声音道:“公公,今日是侯府盛宴,沈小姐是重要宾客,可否容宴会结束后再入宫?”

  太监笑眯眯地摇头:“世子爷,太后的旨意是‘即刻’。老奴可不敢耽搁。”

  沈云裳起身,向萧煜微微一礼:“世子,太后病情要紧,云裳先行告退。”

  萧煜眼中闪过一丝阴霾,却只得点头:“既然如此,本世子派人护送沈小姐入宫。”

  “不必劳烦世子,”太监插话道,“宫中已备好车驾,侍卫齐全,定会平安将沈小姐送达。”

  这话说得客气,却是不留余地。萧煜只得眼睁睁看着沈云裳随太监离去,手中的酒杯越握越紧,指节泛白。

  沈云裳走出靖北侯府,夏日的热风扑面而来,她却觉得比厅内那令人窒息的空气要清新得多。宫中的轿辇已候在门外,金顶华盖,气派非凡。

  登上轿辇前,她回头望了一眼靖北侯府那气派的大门,心中百感交集。今日若非太后这道懿旨,她与萧煜的婚事便要当场定下,再无转圜余地。

  轿帘落下,隔绝了外界的视线。沈云裳靠在柔软的靠垫上,长长舒了一口气。

  太后的突然召见,是她始料未及的转机。但她也明白,这不过是推迟了决断的时刻,而非解决了问题。靖北侯府、诚郡王府、贾府...这些势力的觊觎不会因她入宫而停止,反而可能因为太后的青睐而变本加厉。

  轿辇行得平稳,沈云裳的心却起伏不定。

  入宫后,沈云裳被直接引至太后居住的慈宁宫。

  太后半倚在凤榻上,面色略显苍白,但精神尚可。见沈云裳进来,她微微抬手:“免礼吧。来,坐到哀家身边来。”

  沈云裳恭敬上前,在宫人搬来的绣墩上坐下:“听闻太后凤体违和,不知是何症状?”

  太后叹了口气:“还是老毛病,头痛失眠,太医院开的方子吃了不少,总是不见根本好转。想起你那日寿宴上说的医理,觉得或许你有不同的见解。”

  沈云裳细心为太后诊脉,又问了些日常起居的细节,心中已有计较。

  “太后这是肝郁气滞,心脾两虚之症。药物只能暂时缓解,需得配合情志调理和饮食调养,方能根治。”

  太后点头:“说得有理。这几日宫中事务繁杂,确实心烦意乱。你可有良方?”

  沈云裳沉吟片刻:“云裳可开一宁神静心的方子,再配以药膳和按摩手法,助太后舒缓心神。但最重要的,还是太后要少操心,保持心情愉悦。”

  太后微微一笑:“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啊。这深宫之中,哪有什么真正的清静。”

  沈云裳垂眸不语,专心开方。她明白太后话中有话,却不敢轻易接茬。

  方子开好后,太后接过看了看,满意地点头:“字也写得好,清秀有力。难怪皇上都夸你才貌双全。”

  沈云裳心中一动,面上却不动声色:“太后过奖了。”

  太后将方子交给身旁的宫女,示意她们退下。殿内只剩下她和沈云裳两人。

  “哀家听说,近日沈府门庭若市,求亲的人络绎不绝?”太后忽然问道。

  沈云裳心中一紧,知道正题来了:“承蒙各位大人抬爱,云裳愧不敢当。”

  太后轻轻摇着手中的团扇:“靖北侯世子、诚郡王、贾府公子...都是不错的姻缘选择。你可有中意的人选?”

  沈云裳跪了下来:“云裳全凭父母和太后做主。”

  太后轻笑一声:“好个伶俐的丫头。起来吧,哀家只是随口问问。”

  沈云裳起身,心中却明白太后绝不会是“随口问问”。

  太后打量着她,目光锐利:“你可知道,为何哀家今日特意召你入宫?”

  “云裳不知,请太后明示。”

  “因为哀家知道,你不愿意嫁入侯府。”太后的话如惊雷般在沈云裳耳边炸响。

  她猛地抬头,对上太后洞察一切的目光,一时不知如何回应。

  太后缓缓道:“萧煜那孩子,才华出众,但性子太过强势,确实非良配。诚郡王温文尔雅,但王府后院复杂,你这样的性子进去,只怕会被啃得骨头都不剩。至于贾府...”

  太后冷哼一声:“贾世清表面谦和,实则心胸狭隘,绝非良人。”

  沈云裳心中震撼,太后对这几人的评价竟与她内心的想法不谋而合。

  “太后明鉴。”她低声道。

  太后叹了口气:“哀家年轻时,也曾面临类似的选择。皇家的姻缘,从来不由自己做主。但哀家幸运,先帝待我极好。如今看你,就像看到了当年的自己。”

  沈云裳眼中泛起感动的泪光:“多谢太后垂怜。”

  “然而,”太后话锋一转,“形势比人强。靖北侯手握重兵,诚郡王是皇亲国戚,贾府与宫中关系密切。这几家,沈府都得罪不起。”

  沈云裳的心沉了下去:“太后的意思是...”

  “哀家可以暂时庇护你,但不能永远将你留在宫中。最终,你还是得做出选择。”太后看着她,“不过,既然不得不嫁,何不选择一个最能保全自己的方式?”

  沈云裳若有所悟:“请太后指点迷津。”

  太后招手让她靠近,低声道:“既然他们都想利用你的才华和名声,你何不反过来利用他们的权势?婚姻可以是牢笼,也可以是跳板。”

  沈云裳眼中闪过一丝明悟:“太后的意思是...”

  “明珠暗投,虽心有不甘,但若能借此布局反击,也不失为一招妙棋。”太后意味深长地说。

  沈云裳豁然开朗。是啊,既然无法逃避联姻的命运,何不将计就计,利用这个机会为自己和沈家谋求出路?

  “云裳明白了。”她郑重叩首,“多谢太后指点。”

  接下来的日子,沈云裳留在慈宁宫,每日为太后诊治,陪她说话解闷。太后的病情果然有所好转,对她也越发喜爱。

  宫中消息灵通,沈云裳得太后青睐的消息很快传遍朝野。那些原本就对沈云裳有兴趣的家族,更加坚定了求亲的决心。

  这日,沈云裳正在太医院配药,忽闻外头传来一阵喧哗。

  “贾公子,这里是太医院重地,外人不得擅入!”一个小太监焦急地阻拦着。

  “闪开!我找沈小姐有要事相商!”贾世清的声音带着不容拒绝的强势。

  沈云裳眉头微蹙,放下手中的药杵,整理了一下衣襟,镇定地走了出去。

  贾世清一见她,立刻换上温文尔雅的笑容:“沈小姐,多日不见,别来无恙?”

  “贾公子有何指教?”沈云裳语气疏离。

  贾世清示意随从退下,压低声音道:“听说太后有意为你指婚,不知沈小姐可有什么想法?”

  沈云裳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婚姻大事,自是听从父母和太后安排。”

  贾世清眼中闪过一丝急切:“沈小姐应当明白,贾某对小姐一片真心。若是小姐愿意,贾某可请家父出面,向太后求这门亲事。”

  “贾公子厚爱,云裳心领了。”沈云裳微微福身,“只是太后尚未表态,云裳不敢自作主张。”

  贾世清脸色微沉:“沈小姐,明人不说暗话。靖北侯府势大,但树大招风;诚郡王府尊贵,但规矩繁多。唯有我贾府,既能护沈家周全,又不会限制小姐行医济世的志向。”

  这话说得冠冕堂皇,沈云裳却听出了其中的威胁意味——若是不选择贾府,沈家恐怕难以周全。

  她心中涌起一股怒气,却强自压下:“贾公子说得是,云裳会慎重考虑。”

  贾世清见她态度软化,满意地笑了:“既然如此,贾某就静候佳音了。不过...”他话锋一转,“太后虽疼你,但后宫不得干政是祖训,有些事,太后也未必能做主。”

  这话中的威胁更加露骨。沈云裳指甲掐入掌心,面上却依然平静:“云裳明白。”

  送走贾世清,沈云裳回到配药间,心中的怒火几乎要喷薄而出。这些权贵子弟,一个个道貌岸然,实则都将她视为囊中之物,用尽手段威逼利诱。

  “沈小姐,你没事吧?”一个温和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沈云裳转身,见是太医院的一位年轻御医,姓林,平日对她颇为照顾。

  “多谢林御医关心,我没事。”她勉强笑了笑。

  林御医看了看贾世清离去的方向,低声道:“贾公子近来常往太医院跑,说是为贾老夫人取药,实则...沈小姐还是小心为上。”

  沈云裳感激地点头:“多谢提醒。”

  林御医犹豫片刻,又道:“其实,宫中近日有些关于沈小姐的流言...”

  沈云裳心中一紧:“什么流言?”

  “说沈小姐借助太后的宠爱,周旋于各大家族之间,待价而沽...”林御医说得含蓄,但沈云裳已明白其中的恶意。

  她苦笑道:“树欲静而风不止。我本无心招惹是非,却是非自来寻我。”

  林御医同情地看着她:“沈小姐才华出众,容貌倾城,自然会引来诸多觊觎。在这深宫之中,更是要步步小心。”

  沈云裳点头称是,心中却更加坚定了要布局反击的决心。

  当晚,沈云裳向太后请示,想回家一趟取些日常用品和医书。太后欣然应允,还特地派了宫中侍卫护送。

  回到沈府,沈父早已等候多时。一见沈云裳,他急忙迎了上来:“云裳,宫中情况如何?太后待你可好?”

  “父亲放心,太后待我极好。”沈云裳安慰道,“只是宫中耳目众多,说话不便。”

  沈父会意,将她引至书房,屏退左右。

  “父亲,近日朝中局势如何?”沈云裳直接问道。

  沈父叹了口气:“越发复杂了。靖北侯府频频向为父示好,诚郡王府也多次邀请为父过府饮宴。至于贾府...”他顿了顿,“前日贾大人直接在朝堂上暗示,若能与沈家结亲,他在吏部便能多多关照为父。”

  沈云裳冷笑:“他们这是软硬兼施,非要逼我们就范不可。”

  “为父也知道他们的用心,但形势比人强啊。”沈父愁容满面,“今日早朝后,皇上特意留下为父,问起你的婚事,说是有意为你指婚。”

  沈云裳心中一惊:“皇上也要插手?”

  沈父点头:“靖北侯世子深得皇上赏识,皇上似乎有意成全这门亲事。”

  沈云裳心沉到了谷底。若皇上开口指婚,那就真的没有转圜余地了。

  “父亲,女儿有一计,或可解眼下困局。”沈云裳沉吟片刻后道。

  “什么计策?”

  “既然不得不嫁,我们就选择一个看似最有利,实则最容易摆脱的婚姻。”沈云裳眼中闪过一丝决然,“靖北侯府权势最大,若是嫁入侯府,其他家族暂时不敢轻举妄动。而萧煜常年驻守边关,女儿嫁过去后,未必需要常年随行。”

  沈父若有所思:“你的意思是...”

  “先借侯府的势力度过眼前危机,再图后计。”沈云裳低声道,“侯府后院复杂,萧煜又有数房妾室,女儿嫁过去后,若能设法让他主动休妻...”

  沈父震惊地看着女儿:“这...这太冒险了!若是被识破,沈家可就...”

  “父亲,我们已经没有更好的选择了。”沈云裳苦笑,“嫁入诚郡王府,一旦卷入皇室斗争,恐怕更难脱身;嫁入贾府,更是羊入虎口。唯有靖北侯府,虽然势大,但边关战事频繁,萧煜无暇后院,女儿反而有周旋的余地。”

  沈父沉思良久,终于长叹一声:“是为父无能,让你受委屈了。”

  “父亲别这么说。”沈云裳握住父亲的手,“这是女儿自己的选择。不过,在答应婚事之前,女儿需要父亲配合做几件事。”

  “你说。”

  沈云裳压低声音:“第一,父亲明日上朝,可向皇上透露,女儿因太后病情,需在宫中侍疾数月,婚事暂且不便商议。”

  沈父点头:“这倒是个拖延的好借口。”

  “第二,父亲可暗中搜集贾府结党营私、贪赃枉法的证据。贾世清心胸狭隘,若是婚事不成,必会报复沈家,我们需得未雨绸缪。”

  沈父面色凝重:“贾府树大根深,恐怕不易。”

  “女儿在宫中也会留意。”沈云裳道,“第三,请父亲派人暗中保护宋青书宋大夫。贾世清已知女儿与宋大夫交好,恐怕会对他不利。”

  提到宋青书,沈云裳眼中闪过一丝痛楚。那个始终不敢表达心意的男子,却是她心中最柔软的牵挂。

  沈父会意:“为父明白。说起来,宋大夫前日送来一包药材,说是对你的心悸之症有益。”

  沈云裳心中一动:“药材在哪?”

  沈父从书桌抽屉中取出一个药包。沈云裳打开一看,除了几味宁神静心的药材外,还有一个小小的香囊,正是那日她送给宋青书的那一个。

  香囊中多了一张字条,上面是宋青书熟悉的笔迹:“宫中险恶,万事小心。若有需要,青书万死不辞。”

  沈云裳攥紧香囊,眼中泛起泪光。他终究还是关心她的。

  父女二人又商议了一番细节,沈云裳才依依不舍地告别父亲,返回宫中。

  回宫的路上,沈云裳心潮起伏。她知道,自己即将踏上的是一条充满荆棘的道路。但为了沈家,也为了自己,她必须坚强地走下去。

  接下来的日子里,沈云裳表面安心在慈宁宫侍奉太后,暗中却开始布局。

  她利用为后宫妃嫔诊病的机会,巧妙结交了几位得宠的妃子,通过她们了解朝中动向;她借查阅医书之名,频繁出入翰林院,暗中搜集各方势力的情报;她甚至通过太后身边的老太监,与一些不得志的宗室子弟建立了联系。

  这一切都做得极为隐秘,没有人想到,这个看似温顺娴静的沈小姐,正在编织一张无形的大网。

  这日,沈云裳正在慈宁宫花园中陪太后散步,忽见一名宫女匆匆来报:“太后,靖北侯世子求见,说是特来向太后请安。”

  太后与沈云裳对视一眼,意味深长地笑了:“看来有人等不及了。宣他进来吧。”

  萧煜一身戎装,风尘仆仆,显然是刚从边关赶回。他恭敬地向太后行礼后,目光便落在沈云裳身上。

  “沈小姐,多日不见,一切可好?”他语气中带着不容忽视的热切。

  沈云裳微微福身:“劳世子挂心,一切安好。”

  太后笑道:“萧煜啊,你这次回京,能待多久?”

  萧煜恭敬回答:“回太后,末将此次回京,是为述职。若无意外,可停留一月左右。”

  “一个月,足够办场婚事了。”太后似笑非笑地说。

  萧煜眼中闪过喜色:“太后明鉴。末将已请示家父,正式向沈府提亲。只要太后和沈小姐点头,末将即刻准备婚事。”

  沈云裳心中冷笑,面上却故作羞涩地低下头。

  太后看了看沈云裳,又看了看萧煜,缓缓道:“云裳这孩子,哀家是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