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腰间令牌露端倪-《青云酒馆:客官,饮尽这漫天星河》

  沈醉的靴底碾过第三具尸体的咽喉时,晨露正顺着巷弄的瓦檐往下滴。血珠混着露水在青石板上洇开,像幅被孩童踩脏的水墨画,带着点荒诞的诗意。他弯腰从尸体怀中摸出个油布包,里面裹着半块冷硬的麦饼,还有枚青铜令牌——与前几日在破庙捡到的“摇光”令牌不同,这枚正面刻着“玉衡”,背面的北斗星图上,第四颗星缺了个角。

  “天机阁的‘北斗七子’,倒是凑齐半幅了。”沈醉将令牌抛起,用指尖接住,金属的凉意顺着指缝钻进骨髓。他瞥了眼尸体腰间的玄铁弯刀,刀鞘上缠着圈发黑的布条,解开时闻到股熟悉的腥气——与红妆留下的蝙蝠翅羽味如出一辙。

  昨夜在乱葬岗诈死脱身时,他就觉得不对劲。那些追杀者看似杂乱无章,刀招里却藏着影阁的路数,可腰间偏偏挂着天机阁的令牌。就像有人故意将两拨本该水火不容的势力揉在一起,捏成把钝刀,来割他这块难啃的骨头。

  沈醉咬了口麦饼,粗粝的麸皮刮得喉咙生疼。他想起红妆在破庙后窗消失前的眼神,那层白翳下的墨色瞳孔里,藏着比夜更深的东西。“惊蛰的遗物能救命”,她没说完的话,或许藏着比天衍图更棘手的秘密。

  街角突然传来马蹄声,沈醉翻身跃上院墙,贴着斑驳的砖缝往下看。三个穿着官差服饰的人正勒马驻足,为首的捕头手里举着张告示,黄纸黑字印着个人像——眉眼间竟有七分像他,只是嘴角多了颗痣。

  “看见这沈醉的画像了吗?”捕头的声音粗哑如锣,“朝廷悬赏五百两,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墙下的乞丐们缩着脖子点头,其中一个瘸腿的老头突然啐了口:“五百两?这杀千刀的前几日还在西街抢过我的窝头,该!”

  沈醉的指尖在令牌上掐出道印子。官府何时掺和进来了?他自忖这半年来虽杀了些江湖败类,却从未动过朝廷的人。除非……有人想借官府的手,断了他所有退路。

  马蹄声渐远后,他从墙头跃下,往镇外的竹林走。天机阁的令牌被他用布裹了三层,塞进靴筒内侧——这东西太扎眼,刚才那具尸体的伤口里,除了他的短刃痕迹,还有道极细的针孔,与影阁的“透骨钉”完全吻合。

  竹林深处有间废弃的茶寮,沈醉推开门时,蛛网沾了满袖。他在角落坐下,摸出怀里的木盒,上次匆忙间没细看,此刻才发现盒底刻着行极小的字:“七星聚,衍天开,缺一子,血光来。”

  “缺的是哪颗?”他用指甲抠着盒底的木纹,突然听见茶寮后窗有动静。不是风声,是布料摩擦竹枝的轻响,带着点刻意压低的喘息。

  沈醉反手将木盒揣进怀里,短刃出鞘的瞬间,后窗“吱呀”一声开了。一个穿着粗布裙的少女跌了进来,发髻散乱,裙角沾着泥,手里还攥着支沾血的箭羽。

  “救、救我……”少女的声音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她转身的瞬间,沈醉看见她脖颈上有个月牙形的胎记——与二十年前那个被影阁灭门的苏家遗孤,一模一样。

  沈醉的瞳孔骤缩。苏家早在他七岁那年就该绝户了,当年他亲眼看着影阁的人放火烧了苏府,冲天的火光里,只有个抱着白猫的小女孩逃了出来,脖颈上就有这么个胎记。

  少女似乎被他的眼神吓到,往后缩了缩:“我、我叫苏晚,他们……他们说我偷了天机阁的东西……”

  “偷了什么?”沈醉的声音冷得像冰,指尖在短刃上碾过,刀刃映出少女眼底的慌乱。

  苏晚突然从怀里掏出个东西,用油布层层裹着,递过来时手还在抖:“是、是这个……他们说这是‘北斗令’的另一半……”

  油布解开的瞬间,沈醉的呼吸顿住了。那是半枚“天玑”令牌,断口处的纹路与他靴筒里的“玉衡”严丝合缝。而令牌背面,刻着个歪歪扭扭的“醉”字——是他十二岁那年,在影阁的刑房里,用鲜血写过无数次的字。

  就在这时,茶寮外传来脚步声,不止一人,踩在竹叶上发出“沙沙”的响,还夹杂着金属碰撞的脆鸣。苏晚吓得脸色惨白,往沈醉身后躲,却没注意到他捏着令牌的手,指节已泛白如骨。

  “沈公子,别来无恙?”一个熟悉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带着点戏谑的笑意,“把苏家丫头交出来,咱们还能好好聊聊惊蛰的死因。”

  是红妆。

  沈醉没回头,只是盯着苏晚脖颈上的胎记。那胎记边缘有处极淡的疤痕,像是被什么锐器划过——与当年影阁用来给死囚烙印的烙铁形状,分毫不差。

  他突然笑了,笑声在空荡的茶寮里回荡,带着点疯癫的快意:“红妆,你说这世上最可笑的是什么?是死人装活,还是活人……偏要往坟里钻?”

  门外的脚步声停了。沈醉能想象出红妆此刻的表情,那层白翳下的眼睛,定是像淬了毒的冰。

  苏晚突然抓住他的衣袖,指甲几乎嵌进他的肉里:“他们说……说你是杀死我爹娘的凶手……”

  沈醉低头看她,少女的眼睛里满是恐惧,可瞳孔深处,却藏着一丝与年龄不符的冷静。他缓缓抬起手,不是去摸短刃,而是摘下了自己腰间的玉佩——那是当年从苏府火场里捡的,玉上刻着个“苏”字,边角缺了块。

  “你爹娘的玉佩,该是一对吧?”沈醉将玉佩塞进苏晚手里,指尖故意碰了碰她的手腕。

  少女的手腕内侧,有个极淡的刺青,是朵半开的罂粟花——影阁杀手的标记。

  苏晚的脸色瞬间煞白,刚要尖叫,沈醉已捂住她的嘴。他贴着她的耳朵,声音轻得像叹息:“告诉外面的人,令牌在我身上。想要?就让红妆自己进来拿。”

  苏晚的眼睛瞪得溜圆,身体却不敢再动。沈醉松开手时,看见她脖颈上的胎记不知何时泛起了淡淡的红,像块被血浸过的玉。

  茶寮外的红妆似乎犹豫了片刻,随即传来她的声音,冷得像碎冰落地:“好。我进来。”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红妆站在晨光里,鸦羽般的长发被风掀起,露出那张比月光更冷的脸。她的右手藏在袖中,沈醉知道,那里藏着影阁的“锁魂丝”,细如发丝,却能瞬间绞断人的咽喉。

  “令牌给我。”红妆的白翳眼盯着沈醉,左眼的墨色瞳孔里,映出他身后苏晚惊恐的脸。

  沈醉没动,只是慢条斯理地将那半枚“天玑”令牌抛起,又接住:“我有个问题。当年苏府那场火,你也在场,对吗?”

  红妆的身体猛地一僵,袖中的手似乎握紧了。

  就在这时,苏晚突然从地上抓起块石头,狠狠砸向红妆的后脑勺。动作又快又狠,完全不像个受惊的少女。红妆显然没料到她会动手,闷哼一声往前踉跄了两步,袖中的锁魂丝“嗖”地飞了出来,却不是射向苏晚,而是直刺沈醉的心脏!

  沈醉早有防备,侧身避开的瞬间,短刃已削向红妆的手腕。两人错身的刹那,他看见红妆的脖颈处,有圈极淡的勒痕——是影阁用来控制死士的“牵魂索”留下的印记。

  “你也是影阁的傀儡?”沈醉的声音里带着点嘲弄。

  红妆没回答,只是反手甩出三枚透骨钉,逼得沈醉连连后退。苏晚趁机扑过来抢他手里的令牌,却被沈醉一脚踹倒在地。少女趴在地上,突然发出一阵诡异的笑,笑声尖锐得像指甲刮过玻璃:“沈醉,你果然识货……可惜,太晚了!”

  她的手往腰间一摸,竟摸出个小小的铜哨,放在唇边就要吹响。沈醉眼疾手快,一枚银针射过去,正中她的咽喉。

  苏晚的笑声戛然而止,眼睛瞪得滚圆,倒在地上没了气息。她脖颈上的胎记渐渐褪去红色,露出底下层更深的青黑色——那是用特殊药水画上去的伪装。

  红妆看着地上的尸体,突然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里带着说不出的悲凉:“影阁的‘画皮术’,能瞒过常人,却瞒不过你这双杀过太多人的眼睛。”

  沈醉没接话,只是盯着她:“现在可以告诉我,惊蛰的死,到底是谁干的?”

  红妆的目光落在他手中的令牌上,沉默了片刻,突然说:“跟我来。有个地方,你该去看看。”

  她转身往外走,沈醉犹豫了一下,跟了上去。经过苏晚的尸体时,他踢了一脚,少女的脸“啪”地掉了下来,露出张布满疤痕的男人脸——竟是影阁的“千面鬼”,擅长易容,死在他手里的江湖人没有一百也有八十。

  “他们连千面鬼都派出来了。”红妆的声音在前头响起,“看来,天机阁和影阁是真的联手了。”

  沈醉捏紧了手中的令牌,“玉衡”与“天玑”的断口处,似乎有温热的液体渗出,不是血,是种暗红色的汁液,带着股淡淡的腥甜——像极了惊蛰遗物木盒里的异香。

  他低头看了眼,那汁液在令牌上晕开,竟显出一行字:“废弃古庙,神像为门。”

  红妆似乎察觉到他的目光,回头看了一眼,白翳眼在阳光下泛着奇异的光:“看来,惊蛰留的后手,不止木盒一个。”

  沈醉抬头望向镇外那片灰蒙蒙的山影,废弃古庙就在那里,传说供奉着尊没有脸的神像。二十年前苏府被灭门那晚,有人看见最后逃出的小女孩,往古庙的方向跑了。

  他突然想起苏晚临死前的笑,那笑声里的得意,不像是完成任务的快意,倒像是……在提醒他什么。

  红妆已经走出了竹林,沈醉跟上她的脚步时,指尖无意中触到靴筒里的“玉衡”令牌,那令牌不知何时变得滚烫,烫得他皮肤生疼。

  而他没看见的是,千面鬼的尸体手指突然动了一下,嘴角溢出的黑血里,浮出个极小的纸团,被风一吹,飘向了古庙的方向。

  纸团上用朱砂写着个字:“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