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章 故人已是仙门首-《青云酒馆:客官,饮尽这漫天星河》

  沈醉指尖捻着那枚青玉令牌,冰凉的触感顺着指腹爬上来,像极了当年在断魂崖底摸到的玄铁锁链。他抬眼望向颁奖台中央那道身影时,喉结几不可查地滚了滚——不是因为惊惧,而是某种被岁月尘封的记忆突然挣开了锈迹斑斑的锁扣,带着血腥气撞进脑海。

  台上那人正接过昆仑掌门递来的鎏金法印,月白道袍在山风里舒展如流云,墨发用一根白玉簪束着,侧脸线条比当年凌厉了三分,却依旧能看出少年时的轮廓。台下万道目光聚焦在他身上,有敬畏,有羡慕,有藏在眼底的算计,唯独没有沈醉此刻心头翻涌的复杂。

  “恭贺清玄真人荣登仙道盟首座!”司仪的声浪裹着灵力炸开,震得远处云海都翻了个浪。

  清玄真人……沈醉无声咀嚼着这三个字。当年那个在破庙里分他半块发霉麦饼的少年,那个在尸堆里拽着他衣角哭着说“阿醉,我们要活下去”的林小九,如今竟成了执掌万仙的盟首。这世间的事,果然比最离奇的话本还要荒诞。

  他正想转身融入人群,那道立于台上的身影却似有所觉,目光穿越层层人头,精准地落在他身上。四目相对的刹那,沈醉分明看到对方眼中闪过一丝错愕,随即化为深沉的探究,仿佛在审视一件失而复得却又布满疑云的旧物。

  “沈兄?”清玄真人的声音不高,却带着灵力特有的穿透力,稳稳落在沈醉耳边,“多年不见,别来无恙?”

  这一声问候,让周遭的喧嚣骤然停滞。所有人的目光都像探照灯般打过来,有好奇,有审视,还有几道隐晦的敌意——沈醉认得那几人,是当年跟在林小九身后,如今已成各大门派长老的角色。他们看他的眼神,就像在看一块不该出现在这里的污渍。

  沈醉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算不上友善的笑:“托清玄真人的福,还活着。”

  他刻意加重了“清玄真人”四个字,看着对方眼中那抹一闪而过的涩然,心头竟生出几分近乎恶意的快意。当年那个连杀鸡都要闭眼的少年,如今连称呼都成了需要掂量的身份象征,这仙门首座的位置,果然是副能磨去人心的好枷锁。

  清玄真人却像是没听出他话里的刺,缓步走下颁奖台。月白道袍拂过青石板,带起一阵若有若无的檀香,与沈醉身上常年不散的药草味和血腥气形成鲜明对比。他在沈醉面前站定,目光扫过他袖口露出的半截伤疤——那是当年为了护他,被妖兽利爪撕开的旧伤。

  “此处人多眼杂,”清玄真人的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随我到后堂一叙?”

  沈醉挑眉,正想说“没兴趣”,却瞥见人群中几道暗流涌动的视线。方才下毒之人尚未揪出,此刻跟这位仙门首座独处,是祸是福尚未可知。但他骨子里那点冒险的因子却被勾了起来——他倒想看看,这位昔日故人,如今究竟藏着多少秘密。

  “固所愿也,不敢请耳。”沈醉微微颔首,语气里的嘲讽淡了些,多了几分玩味。

  跟着清玄真人穿过雕梁画栋的回廊,沈醉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四周。昆仑仙境果然名不虚传,廊柱上雕刻的云纹都暗含阵法,空气中流转的灵气浓郁得几乎要凝成实质。但越是这样光鲜亮丽的地方,往往藏着越多见不得光的龌龊,就像当年那座破庙,表面是避风港,梁上却藏着专啄人眼珠的夜枭。

  后堂陈设极简,只有一张紫檀木案几,上面放着一套茶具。清玄真人亲手烹茶,动作行云流水,指尖燃起的三昧真火将泉水烧得咕嘟作响,茶香袅袅升起,驱散了沈醉身上的戾气。

  “当年你不告而别,”清玄真人将一盏茶汤推到他面前,雾气模糊了他的表情,“我派人找了三年。”

  沈醉端起茶杯,指尖触到温热的瓷壁,突然觉得有些烫。他仰头饮尽,苦涩的茶水滑过喉咙,带着一丝回甘:“找我做什么?看我是不是死在哪个犄角旮旯里了?”

  “我想知道原因。”清玄真人的声音很轻,“为什么突然离开?我们说好要一起……”

  “说好的事多了去了。”沈醉打断他,指尖在案几上轻轻敲击着,“当年说好要一起去抢城主家的玉如意,你最后不也没去?”

  那是他们十五岁时的荒唐事。城主家的小公子仗势欺人,抢了林小九母亲留下的唯一一支银簪。他们本想趁夜潜入城主府偷回来,临出门时林小九却变了卦,说“这样不对”。最后是沈醉一个人摸进去,把玉如意和银簪都拿了回来,却也因此被全城通缉,不得不连夜逃离。

  清玄真人的动作顿了顿,眼底闪过一丝怅然:“那时我……”

  “那时你已经拜入仙门,顾虑多了。”沈醉替他说完,语气里听不出喜怒,“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没什么不对。”

  他这话半真半假。当年他之所以离开,确实是因为察觉到林小九身上的变化。仙门的规矩,师门的期望,像一张无形的网,正一点点将那个鲜活的少年包裹、塑造成另一个模样。他沈醉,从来不是能被网住的人。

  清玄真人沉默了片刻,突然开口:“这次昆仑盛会,不太平。”

  沈醉抬眼,对上他深邃的目光:“哦?仙门首座也会觉得不太平?”

  “有人想搅乱这潭水。”清玄真人的声音低沉下来,“方才你席间遇袭,并非偶然。”

  沈醉心中一动。看来这位故人,知道的比他表现出来的要多。他故意装傻:“不过是些上不得台面的小伎俩,清玄真人不必放在心上。”

  “能在昆仑仙境内悄无声息地下毒,背后定有势力支撑。”清玄真人看着他,“沈兄这些年游走江湖,可知晓一个叫‘影阁’的组织?”

  影阁?沈醉的指尖微微一顿。这个名字,他半年前在北漠追查一桩灭门案时听过。据说那是一个神秘的杀手组织,行事狠辣,踪迹难寻,背后似乎牵扯着某些不为人知的秘密。他原以为只是些江湖宵小,没想到竟能跟昆仑盛会扯上关系。

  “略有耳闻。”沈醉不动声色地回答,“怎么?清玄真人怀疑是他们做的?”

  清玄真人点头,又摇了摇头:“影阁只是棋子。真正想动手的,是藏在他们背后的人。”他顿了顿,目光锐利起来,“沈兄,你这次来昆仑,究竟是为了什么?”

  沈醉看着他,突然笑了。这才是正题。这位仙门首座,终究还是信不过他。也好,有些话,挑明了反而干净。

  “我来找人。”沈醉靠在椅背上,语气随意,“找一个叫苏晚晴的女子。”

  他本以为清玄真人会追问苏晚晴的身份,对方脸上却突然露出一种复杂难言的表情,像是震惊,又像是……惋惜?

  “苏晚晴……”清玄真人喃喃念着这个名字,指尖的茶杯微微晃动,“你找她做什么?”

  “欠了她点东西,来还。”沈醉没有细说。有些过往,连故人都不必知晓。

  清玄真人沉默了许久,久到沈醉以为他不会再说话,才听到他缓缓开口:“沈兄,听我一句劝,别找了。”

  沈醉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清玄真人这是何意?”

  “她已经死了。”清玄真人的声音带着一种沉重的疲惫,“三年前,死于一场秘境崩塌。”

  “哐当”一声,沈醉手中的茶杯掉在地上,碎裂的瓷片溅起几滴茶水,落在他的靴面上。他脸上的表情凝固了,不是悲伤,而是一种近乎狰狞的错愕。

  死了?苏晚晴死了?那个在桃花树下对他笑,说“沈醉,你欠我的,这辈子都还不清”的女子,死了?

  他猛地站起身,周身的气息瞬间变得凌厉如刀,案几上的茶具被震得嗡嗡作响:“你说什么?”

  清玄真人看着他失态的模样,眼中闪过一丝不忍,却还是硬起心肠重复道:“三年前,苍梧秘境崩塌,苏晚晴当时正在秘境中寻找‘回魂草’,与另外七位修士一同失踪,尸骨无存。此事仙道盟有记载,你若不信,我可以……”

  “不必了。”沈醉打断他,声音嘶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他转过身,背对着清玄真人,指尖死死攥着衣角,指节泛白。

  他想起最后一次见苏晚晴,是在南疆的瘴气林。她背着药篓,站在毒沼边对他挥手,笑靥如花:“沈醉,等我找到回魂草,就去昆仑找你。”

  他当时怎么说的?他说“谁要等你”,然后头也不回地走进了瘴气深处。

  原来,有些人,一转身,就是永别。

  后堂里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只有沈醉粗重的呼吸声,和窗外偶尔传来的几声鸟鸣。清玄真人看着他颤抖的背影,想再说些什么,却终究化作一声叹息。

  就在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弟子惊慌失措的呼喊:“师父!不好了!藏经阁……藏经阁走水了!”

  清玄真人脸色骤变,猛地站起身。昆仑藏经阁藏有无数上古秘籍,若是烧毁,损失难以估量!他看了沈醉一眼,眼神复杂:“失陪。”

  说罢,便急匆匆地向外走去。

  沈醉依旧背对着门口,仿佛没听到外面的动静。直到那道月白身影消失在门外,他才缓缓转过身,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底深处,一点猩红悄然亮起。

  苏晚晴死了?

  他缓缓抬起手,掌心躺着一枚小小的、已经有些褪色的桃花香囊——那是当年苏晚晴塞给他的,说能驱瘴气。

  他记得她说过,她要去苍梧秘境找回头魂草,救她唯一的弟弟。

  他还记得,他当时嗤之以鼻,说那秘境凶险,九死一生。

  她却说:“沈醉,你不懂,有些人,值得你赌上性命。”

  值得吗?

  沈醉看着掌心的香囊,突然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越来越大,带着一种说不出的疯狂和悲凉,在空旷的后堂里回荡。

  就在这时,他袖中的传讯符突然震动起来,上面浮现出一行字迹,是他留在山下的暗线传来的:

  “查到苏晚晴踪迹,三年前苍梧秘境崩塌后,曾被一白衣人救走,去向不明。另,发现清玄真人与影阁有秘密往来。”

  沈醉脸上的笑容骤然僵住。

  白衣人?

  清玄真人?

  影阁?

  他缓缓握紧了拳头,掌心的香囊被捏得变了形。

  原来,这出戏,比他想象的还要精彩。

  而就在他心绪翻涌之际,后堂那扇紧闭的窗户,突然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推开,一道黑色的影子如同鬼魅般飘了进来,手中寒光一闪,直刺他的后心!